而丞相姜复却大势所归,丞相权倾朝野,又娶得长公主容璇,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占了齐全,他日定可取而代之。
姜复官拜丞相,手下门生无数,官商两道都吃得开,位高权重。薛沉璧深谙容熙受人牵制,一时半会也不能拿姜复如何,但难保不会心生杀意。
刻意的忽略并不意味着姜复这个随时会□□篡位的不忠之臣会收敛自己,反而会促使他毫无忌惮变本加厉。容熙又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向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夜不能寐也欲杀姜复而后快,怎能忍受他日日喜不自胜在他跟前居功自傲,这只会成为一根扎在容熙心头的毒刺,日日折磨,让他不能忘记自己就是这样挫败被臣子折辱,他日定要将姜复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此乃君臣。
薛沉璧认定薛怀前世就是栽在君臣之道上,纵然他为大周呕心沥血,任由容熙差遣利用,可陛下狐疑你擅权谋逆那便是擅权谋逆,狡兔死走狗烹,唯有急流勇退方能明哲保身,与容熙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这个中道理就如同她傻颠颠为容庭肝脑涂地,可他嫌恶她挡了姜鸢入主含玉宫的道,就是她再好,在他眼中都是一无是处。
南安侯进京在即,又快到了年关,宫中事务繁多冗杂,边疆和魏国请安上报的折子雪花一样飞进宣安殿,更兼有先帝祭祀在即,朝中却又出了这等子事……
薛沉璧寻思,恐怕容熙现在正值焦头烂额之际,薛忖赶在这关节上惹事生非,容熙派遣京都卫连夜捉拿,想必那些话已然传进容熙耳中,他动了大怒,被臣子欺骗作弄的滋味终究不好受,容熙定会严惩不贷……薛忖就自求多福罢。
她兀自低头想得入迷,抬起头正撞上容庭清凌凌如碧波潭水的目光。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安和县薛家一大家子人围起来的,一堆花红柳绿的衣裙中,唯他衣色淡雅如初,周身浸在如霜月色里,肩上都悬挂了半握霜色。他身后的月桂树上霜露晞晞,虬枝盘结,月色就穿过那树叶凋零的树枝铺洒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影如雾似烟。
薛老太太攥着手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薛家祖宗十八代哭到薛家以后的满堂儿孙,说的也是“老身冲撞皇子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身有眼不识泰山,也无脸去见薛家列祖列宗”云云。
薛沉璧避开容庭仿佛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奋力掐自己手背极力忍住顶薛老太太一句“□□母您入土为安后就能有脸见了”的冲动,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好奇且忧惧地张望一番,触及到容庭的视线时,仿若受惊一般,陌生地瞧了他一眼怯怯低下头去。动作滴水不漏,薛沉璧再抬眼时,容庭果然移开了目光。
薛老太太还不知薛忖犯了什么事,见高旭带领京都卫打道回宫,顿时急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被黄土埋了半截身子,还是头回瞧见那些只存在于民间传闻话本子的王公贵胄,见了这等抓人阵仗,霎时呆愣在原地讷讷不敢言语。
见薛忖如松泥瘫软在囚车里,薛老太太也顾不得冒不冒犯,她伸手去触碰容庭的一片衣角,浅色衣角将薛老太太的粗壮手指衬得越发蜡黄,薛老太太老泪纵横:“可怜老身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几个孙儿拉扯大,忖哥儿自小就长在老身跟前,惯是个乖巧懂事的娃娃,哪会做什么令陛下龙颜大怒的事儿皇子殿下可要明察,莫冤枉了好人!”
容庭微微蹙眉退后一步,避开薛老太太阴恻恻的魔爪,眼中是明月依旧,江山不改的漠然,刹那就将薛老太太心中油然而生的希冀火苗熄灭,他低头俯视薛老太太清冷道:“清白与否,陛下自有明断,秋闱一事牵扯甚广,非老夫人几句求情就能解决。”
张若芷听到“秋闱”二字时眉头一凛,开口打断薛老太太的呜咽声,询问容庭:“秋闱殿下此乃何意”
薛沉璧顿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容庭作何解释。
张若芷见着那人中龙凤的二殿下缓缓看过来,听他清冷如泉的嗓音在夜色里乍然流淌:“秋闱泄题,朝野上下牵连,薛编修首当其冲。”
容庭气势凛然,偏偏面容又是云淡风轻的,张若芷呼吸一窒,愕然之际也来不及诘问,眼睁睁看着容庭渐渐消失在朱色府门前。
京都卫驱车押解薛忖至大理寺,队伍浩浩荡荡从薛府阶下一路绵延至前街。薛沉璧意兴阑珊抬脚就要回芳淑阁,方转过身就听闻身后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薛老太太和张若芷追在囚车后高声疾呼,脸上却涕泪泗流。
高旭看着身后两个追着囚车一路狂奔衣衫发髻凌乱的妇人,轻蔑地哼了声,心道四品大臣的家眷也不过如此,粗鄙不堪且目光短浅,他挥手令身边两位侍从架着两位女眷回了薛府。
薛沉璧不动声色暗暗打量薛家这些小辈,说是小辈,实则按辈分算应当还是她的姑姑小叔之流。
有几个衣裙褂子穿得稍微花哨点好点的几个哥儿姐儿面露焦急之色,频频引颈等候薛老太太归来,倒能见出几分真心。若她猜得不错,这几个应是薛老太太胞弟的孙子孙女,受薛老太太怜惜喜爱,穿的戴的比其余几个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云衣着是一群小姐少爷里面最为素净的,她孤身立在一群莺莺燕燕身后,身子单薄纤瘦得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