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闹到半夜才渐渐停息下来,桓如意早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了新房,前面自然有人张罗着送宾客回家。
谢同君疲乏极了,和张偕相互依着对方坐在席上没动,忽而前面远远地走过一个人来,面带善意的看向他们:“看来曹掾醉的不轻,夫人要帮忙吗?”
谢同君抬起头来,正对上冯彭专注看着他俩的微微带笑的眸子,他的脸孔掩藏在半明半暗的光晕之中,写满关切。其实他面部线条明朗冷峻,但他生性开朗爱笑,倒叫他看起来十分爽朗大气。
身旁张偕忽然稍稍一动,谢同君侧过脸看了看他,顺势答应:“那就多谢冯将军了。”
“夫人客气。”冯彭笑了笑,伸手要来扶张偕。
张偕似醉非醉,扒着谢同君的胳膊不让她离开,慢慢从席上起身,声音低醇,带着一丝微醺的醉意:“多谢冯将军,我夫人扶着我就可以了。”
冯彭也不勉强,走在前面替他们引路。
“这几日舍妹承蒙夫人照顾。”一边走,冯彭一边寒暄着。
谢同君笑着接话:“将军客气了,冯姑娘天生聪慧善良,很是得人喜欢呢!我长居军中,如今遇到冯姑娘,倒是多了一位挚友。”
冯彭在冯蘋那里遇到过谢同君几次,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冯蘋时常和他说起谢同君,因此对她印象很好。他笑着引他们到马车前,嘱咐道:“路上小心。”
“多谢将军。”谢同君放下帘子。
马车一路辘辘,张偕却像是长在她肩上了,怎么也不肯坐起来。谢同君肩膀有些酸了,连忙伸手推他:“还在装呢!”
旁边寂寂无声,谢同君转脸一看,就着帘外透进的月光,看到他双目紧闭,眉尖若蹙,嘴唇一张一合,微微翕动。
她心思一动,侧耳聆听,正听到张偕低声喃喃:“大哥……”
谢同君心里一颤,连忙不敢再乱动了。
原来这个总是微微笑着似乎永远不会伤心、不会焦虑的人其实并非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洒脱,他不是不念,不是不着急,而是把所有的隐忧埋在心底,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将忧心之事放进梦里。
马车一路疾驰,没过多久就到了府门,因为这是冯家的马车,没办法要求人家留下来,谢同君只好把张偕唤醒,朝那车夫道了谢,扶着他回房。
张偕头有些刺痛,本来还晕乎乎,一出马车被冷风一吹,立刻清醒过来,无声的拉紧了谢同君的手,慢慢往房里走去。
到了房间,绕梁和张媗还等在外间,两人各居一边,撑着头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回去睡吧。”谢同君把她们喊醒,催着她们回去。
“姑娘你回来了?我去给你打水洗脸。”绕梁打个哈欠,迷迷糊糊的看着她。
“你们回去吧,我来。”张偕淡淡的吩咐。
等到两人都走了,张偕终于不再掩饰脸上的倦意,趁着谢同君泡脚的时候,连衣裳都没脱便毫无形象的横躺在榻上。
躺了一会儿,他兀自起来,忽然走到案几边,拿起酒盏斟了一盌酒,走到谢同君身旁,低声而郑重道道:“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谢同君微微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
张偕端着酒盏坐到她身旁,声音低低的,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哀意,低声道:“新婚之夜,没能和夫人喝合卺酒,偕甚是遗憾。”
谢同君心弦一动,原来并不是她一个人遗憾,原来张偕看到桓如意婚礼盛况,也会觉得遗憾。一抹说不出的甜蜜从心底窜起,她动作迅速的将酒盏接过,轻轻抿了一口酒,笑着打趣他:“只可惜这不是卺酒。”
所谓卺,就是将匏对剖而分的瓢,夫妻二人各执一半,将瓢中盛酒,称为“合卺而饮”。又因瓢苦酒甜,寓意同甘共苦。
张偕微微一怔,还没说话,谢同君已经凑近他,声若呢喃:“张偕,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
张偕没有说话,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亲吻着她,从眼睛到脸颊,浅吻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跃动。
谢同君觉得自己有些醉了,醉的不知今夕何夕,她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承受着他轻柔的吻。他眼睛紧紧闭着,长长地睫毛刷过她的脸颊和脖子,呼吸的热气也喷在她颈脖里。
他喃喃地说话,谢同君努力的去听,却一句也没听清,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没过一会儿,张偕神智渐渐回笼,忽然紧紧抱住她,他浑身发颤,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嵌到骨子里,静默半秒,他忽然低声:“对不住,我……”
谢同君知道他想起两人的五年之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一手揽住他的颈脖,颤颤巍巍的吻上他,低声道:“傻子……有些话,你可以不必记的那么清楚……”
窗外浮光跃影,榻上的轻纱床帐却忽然被放下,阻断了一切光源。谢同君身处黑暗里,只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一切感觉和意识,如同一支孤独无依的孤舟,寂寞的飘荡在深海之上,海面上轻盈的跃动着点点蓝光,呼啸而过的大风将她吹的全身发颤。
身体的感触和温度以及张偕低低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谢同君紧紧攀附着他的肩膀,身上黏腻的细汗将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身体某处忽然传来的尖锐疼痛教她既想哀声哭泣又想幸福的微笑,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在此刻忽然被放的无限大,又好似忽然被那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