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棠学士心里有数即可,母后她暂时……还动不得。”太子用力吸了口气,眉头间因疼痛蹙出深刻的纹路,“待阿蛮登基之后,方能寻机暗中除之。”
棠璃用帕子擦去太子唇畔溢出的黑血:“臣明白,臣会好好辅佐小殿下。”
这些年皇帝都在收回削弱门阀勋贵们的地盘特权,意图圣纲独断。
可对方也不是肯坐以待毙的傻子,他们看似渐渐不敌,实际上如蛇蝎般蛰伏谋划,直至给了这致命的一击。
毒杀皇帝之后,接下来必定是由德行才干俱佳的太子登基。
但太子已经成年可以亲政,又跟皇帝是一个志向心思,他上位怕不又是第二个皇帝?门阀勋贵们岂非做了无用功?
所以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两人前后干掉,打算再扶持一个听话易操纵的傀儡上位。
如今事态已成定局,棠璃纵然接下来杀死皇后,将此事公诸天下,也于事无补。
没有更多的证据,就算杀尽皇后一脉,也动不得门阀勋贵们庞大的根基,只能出口气罢了。
而造成的后果,对阿蛮来说相当残酷。
父亲和哥哥皆被母亲所杀,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定天下哗然,让阿蛮如何自处,哪来的面目见人?
有了这样的尴尬处境,皇位难登。他又是太子胞弟这样的身份,新帝和其利益集团必定忌讳于他,后面的生活只能孤苦潦倒、一蹶不振。
自古皇室母以子贵,皇后那边毒杀丈夫和大儿子,接下来必定会全力为小儿子扫平一切障碍,扶持还没有理政能力的小儿子继位,达到她垂帘听政、独揽大权,以及扶持家族的目的。
皇权之争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至少从扶持阿蛮继位这点来说,目前她与太子的立场一致,尚有可留之处。
“阿蛮年纪尚幼,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将来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棠学士严加教育看顾于他。该打则打,当罚则罚,令他端正为君,万不可使他走上邪路。”太子再度用力吸了口气,右手颤抖着打开榻旁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卷明黄卷帛和虎符,递予棠璃,“此诏,乃父皇生前所拟,以防不备……凭此诏书虎符,棠学士即为托孤重臣,可自任丞相,号令御林军、漠北军以及江淮军。足、足以与那些国贼相抗。”
棠璃听完太子的话,双手接过明黄卷帛和虎符,刚想如同那时的张徵一样,口呼“臣愿粉身碎骨,以报皇恩”,然后跪于榻下叩拜。
然而话只说到“臣愿粉身碎骨……”,就被太子用颤抖的手,扯住了衣摆相阻。
棠璃愣了愣,因为他记得,太子是受了张徵这一呼一拜的。
“棠学士,孤知道你的志向抱负,同孤与父皇一样,希望这个天下海晏河清……但这条路,学士接下来只能独自行走,无人相伴,已经太苦太艰难。”太子仰头望着棠璃,一双变得混浊不清的眼睛下面,带着中毒后产生的浓重紫黑色,“孤、孤纵使到了九泉之下,也私心里……不愿见你最终粉身碎骨。”
毒素损伤了太子的视力,此刻他的眼前一片昏花,实际上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样貌了,只能依稀看个影儿,却仍旧执拗地望着。
“如若、如若有一天……阿蛮真的成为了我们的对立面,学、学士只需保全他的性命,便可取而代之。”太子喘息着,断断续续说出这番令棠璃感到震惊的话来。
什么情况?
他所见过的纪修远前世记忆中,太子并没有对张徵说过这番话啊。
取而代之?
太子殿下虽然人挺好,但毕竟是封建设会的家天下,思想有这么开明吗?
“孤、孤一直对学士……罢了。”太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轻轻阖眼,最终化作一声喟然长叹,神情变得脆弱不堪,“棠学士,孤觉得有些冷,你抱抱孤……就抱一会儿,好吗?”
咦,这是个啥要求?怎么没有按照世界线走?
棠璃明明记得,太子是受过张徵一拜后,端坐于榻上亡故的。
被毒杀这种死法,是真真正正的腹痛如绞、肝肠寸断,他却至死腰背挺直,不肯失仪,保持着国之储君的尊严。
棠璃当时还曾在内心感慨过,这位太子当真是外表清秀通雅,内有凛凛风骨。
……嗯,反正走向差不离儿,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面对人家临死前最后的请求,棠璃没有犹豫,坐在榻旁伸出双臂,将太子拥入怀中。
太子这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却还是摸索着握住了棠璃的手,与其十指相扣,轻声道:“棠学士……你的手,真暖和啊……”
说完,他默不作声地把头往棠璃怀里轻轻拱了拱,呼吸声渐渐停止,体温一点点凉下去。
太子身亡,张徵当时是跪伏于榻前,哭到不能自己的,但棠璃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悲伤。
他抱在怀里的,不过是根据曾经的历史人物,以及这个世界逻辑运转而产生的投射幻影。
投射幻影有着原型的思想审美情趣,会按照原型的性格爱好做出一切对外界的反应,会喜原型所喜,会憎原型所憎,会选择原型所坚持的道路,却并不能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段能够自我运行的程式代码,像是已经在宇宙中湮灭了数百万年的星辰,人们仍能仰望它于天穹落下的光辉。
真正的太子殿下,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去,在他短暂的十八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