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裴羽习惯性地窝在锦被里赖床。
三月早间的阳光,明媚清朗,透过雪白的窗纱,在室内洒下浅淡光影。
裴羽挪到床外侧,从萧错枕畔摸到那本他每日都要翻阅一阵子的奇门遁甲。
本就陈旧的书页因为翻阅的次数多到数不清,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近来才知道,他很多时候只是拿着这本书做做样子,对着书页梳理思绪、斟酌事情。
他说就是这个习惯,思量事情的时候,手里一定要有点儿东西,早些年是手边要有酒,寻常近乎戒酒之后的日子里,手边总放着本书。
有着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却是轻易不喝酒,这一点固然是让她最欣赏、钦佩的一点,但也不可避免的好奇:都说男子戒酒,等同于让喜欢打扮的女子放弃珠宝华服,做到真的很难。但他真的能做到,这么久,她只见过他喝过几次酒而已,一次是与张放,一次是与父亲、大哥,再就是与崔振。出去这几次,平日便是赴宴,大多时候滴酒不沾,心情很不错的时候,也只喝一两杯。
前些日子闲谈时问过,他说本就没什么瘾,近几年真高兴到想喝酒场合又相宜的情形太少,加上真的喝醉之后对一些事情全无记忆的情形,让人一想就一身冷汗。越是如今这看似安稳的局势,反倒越不能出一丝纰漏。总不能每一次都要事先告诉管家和清风益明:喝醉之后的话,你们一句都不要听。而且最要命的是,三个人也跟她一样,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喝醉。
她当时又是心疼又是笑,说原来你也有畏惧。
他说自然,而且日后会更加惜命,更要确保自己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因为,余生有妻儿需得他呵护。
她听了就想,原来真的有人是这样的生涯:几乎整场生涯都要清醒、克制。
遐思间,她睡意全然消散,准备起身的时候,听得在外间服侍的丫鬟低声唤“侯爷”。
出门怎么又折回来了?
她望向门口。
先转过门口屏风的,是吉祥。它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底绣小猫滚绣球图样的荷包。
“吉祥?”裴羽笑着唤它,“来得这样早。快过来。”
吉祥摇着尾巴走了几步,随后停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裴羽这才发觉,小家伙有点儿打蔫儿,神态浑似受了委屈的孩童。
萧错挂着笑意走进门来,对吉祥道:“别扭什么呢?快过去。”
吉祥这才颠儿颠儿地跑到床榻板上。
裴羽先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继而将荷包取下来,嘴里问他:“难不成又闯祸了?”
“也不算是。”萧错笑着在她身侧落座,“皇后闻到一种花香就会没完没了的打喷嚏——去年我们去宫里谢恩,也是为这个缘故,她当日不能见人。是吉祥在御花园玩儿的时候,身上沾了那种花粉。皇后打了一整日的喷嚏,皇上提心吊胆的,把它安置到了御书房,不让它回正宫,想等皇后好利落了,宫人把那种花全部移除之后再让它回去。它生气了。皇后料定它会来这儿,早就备好了这个荷包。”
“是什么啊?”裴羽把荷包递给他,“你怎么不着急呢?快看看。”
“躺好,别冻着。”萧错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次是给你的两幅画。”
“是么?”裴羽大为惊喜,连忙取出里面两张一尺多见方的画。
都是工笔画。她最先看到的,是如意、吉祥并排坐在正宫台阶上,都是喜滋滋的神色,漂亮的毛分毫毕现,颈部上各挂着一枚金叶子,分别雕篆着如意、吉祥的字样。
之后看到的画像,竟是她的。看背景、穿戴,是她首次在府里见到皇后的情形。
“天……”裴羽凝视着画像中的自己,仔细回忆着,发现竟连簪钗、耳坠、衣裙上的纹样、绣鞋的颜色都分毫不差。
皇后过于精湛的画艺、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到今日,她是真正领教到了。
随后,她凝视着画像中自己的容貌,不由恍然,“我哪儿有这么好看啊。”说着话,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皇后当日绝美的容颜、璀璨的笑容。
萧错失笑,勾了勾她的下巴,“想趁机让我夸夸你?”
裴羽斜睇他一眼,将两幅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皇后的墨宝,我要好生珍藏起来。”
萧错只是笑。他没告诉她,皇后那个没正形的,到现在还惦记着他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荷包里原本还有皇后的一个字条:拙作赠予萧夫人,望能博美人一笑,换得侯爷手中宝物。若应允,送至御书房即可。
他当时看了,心里就想: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不是有喜了么?不该老老实实安胎么?多久的事儿了,还惦记着。还有皇上,管不住她也算了,怎么还这样纵容着?
可是到末了,还是因着晓得妻子看到画作定会满心欢喜的份儿上,心甘情愿地被皇后敲了一次竹杠,回房之前,已命人把那柄千金难换的匕首送去了皇上的御书房。
他想要妻子更开心一些,皇后要给她的弟弟搜罗宝物,皇帝想让皇后如愿跟着添乱——这么一想,谁也别说谁了,都没好到哪儿去。
这时候,裴羽问他,“怎么折回来了?”
“从宫里出来就要回来,”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难得老老实实坐着的吉祥,“它跟在后面,长出息了,让它上车都不肯。”
“大抵是看谁都不顺眼了。”裴羽裹着被子,探出身,柔声道,“是不是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