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守寒窑的王宝钏做了皇后,她终于见到了代战公主——那个年轻美貌、从今往后要与自己一起分享夫君的人。
王宝钏一声叹:代战女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
戏越来越好,台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真真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守得云开见月明,夫君做了皇上,自己做了皇后!守住了贞洁与忠义!
所有人都在叫好,唯有贺琛一人,听得皱起了眉。不对,这不对。这不是冷佩玖在唱词里传达出来的东西。别人都只听得了团圆、荣誉与完美,独独贺琛一人,听出了隐忍、不甘与酸楚!
此时还有一人,也愤懑至极。
苏老板一拍桌子:“好一个薛平贵!凤凰男飞上枝头做了金龟婿,取得如花美眷!冷落十八年不说,还有了代战公主!最后竟正室小三一起抓!”
可这,就是戏。冷佩玖跪在地上,哭着讨一封号时,贺琛心都要碎了。你起来!真他妈丢死人了!想当年你也是一鲜衣怒马,快意豪爽的烈马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为一个男人,这般委曲求全!
贺琛突然愣住了,原来,原来爱情是这般。从不公平,付出不等收获。男人的薄情,总是没有下限。王宝钏伟大到愚蠢,冷佩玖便生生演活了那些隐忍、伤痛与责任。
贺琛忽然想把冷佩玖揽入怀中,告诉他,别唱了,小玖,你别唱了。
这天,疯魔的心无旁骛的冷佩玖,悄然带走了贺琛的心魂。他们之间,迸出一种由戏而生的惺惺相惜。
贺琛开悟了,冷佩玖就以这样的方式,直截了当地闯入了他心尖的一亩三分田。
这天,人声喧嚣,叫好声排山倒海。戏台上的灯光如梦如幻,冷佩玖美得闪闪发光,一切浓墨重彩,最后都朦胧如烟。
台下人疯了。
冷佩玖一抬眼,眼里满是泪水,贺琛震彻地忘却了世间万物。
直到冷佩玖退场,贺琛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大手一挥,从腰间抽出手`枪往桌上狠狠一拍。
贺琛大步迈开,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声吼:“你们今天给我把后台守住了!他娘的敢放任何一个人进来,别怪老子的枪子儿不长眼!”
贺军长头一遭,连军帽都忘了戴。他急匆匆地跑下来,再风驰电掣般走进后台。冷佩玖刚在单间里擦了泪,眼睛红红的,楚楚可怜。
身后大门猛地打开,又关上。冷佩玖一惊,转过身来。
贺琛踩着军靴,在地板上一步一响,如踩在两人心上。他的眼睛也分明有些s-hi润,近了,站着却不说话。
冷佩玖没见过贺琛这样子,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军长?”
贺琛慢慢抹一把脸,将周身繁华的冷佩玖拉入怀中。
很久,他才说:“小玖,你不要做那王宝钏。”
冷佩玖一愣,复大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第33章 红拂传
贺琛因这出戏迷了很久。
听得出个好儿来的票友,也是疯得出奇。梨园行里的老话——“不疯魔不成活”,用在这帮戏迷身上,比安在伶人身上,合适多了。
当天晚上,贺琛没等冷佩玖卸完妆、换完衣服,就着那一身明黄艳丽的皇后装给lu 了回去。
贺宇临时受命,带人堵在冷佩玖的单间门口,枪杆子一竖,横冲直撞的戏迷们愣是一个都没进去。
总管事没见过这场合,他不知道在北平,那些资深票友能干出的疯事,可比这个多多了。太太小姐公子哥儿们围了一圈,乌泱泱的,劲头还在,大半夜比狗还j-i,ng神。
当时有人呼号:“贺军长这是要只手遮天?!还有没有王法了!行动言论自由,军长这算什么意思?!”
贺琛带走冷佩玖的时候,撂了这么一句话:“老子就是王法!”
也可见是为了美色,胆大包天。
相比后台的疯狂,苏穆煜听完戏,二话不说抬起屁股就走了。连鸣拿了外套追出去,戏院外霓虹闪烁,好似整个夜不眠的上海,生活才将将开始。
连鸣叫了几声,苏穆煜低着头往前走。神色沉静,魂魄还没归位。五彩灯光映照在他脸上,睫毛处抖落一阵卷着金粉的落寞。
世界在前方一分为二,天如泼墨,人世一片纸醉金迷。霓虹闪烁,大厦亮如白昼,豪车穿梭,金蛇似的大街,广告牌的夹缝里,都飘荡着旖旎迷梦。
这是一个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世界,就像刚才那出戏里,苏穆煜听得痴了,入了境了。真切地摸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该有的东西。
连鸣听不太懂,但艺术欣赏总该是相通的。冷佩玖的唱、做、身段、眼神,那是做不了假的。既然能互通,连鸣多少也听出了点悲情来。可在他的印象中,这明明是一出爱情剧。
连鸣不懂戏,总归懂苏穆煜。
苏老板在繁华的街头游走,撞了人也不抬头。连鸣跟在后面帮忙赔礼道歉,还得注意他的脚下别磕着。
大上海歌舞升平,舞女在门口抽烟,夜场里爵士狂欢。可这一切同刚才冷佩玖给予的幻境来看,简直不值一提。
苏穆煜走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丹桂园。他停下来,于泡沫盛世的流光溢彩中回首。
这个位置,看不到了。
看不到彩楼,看不到武家坡,看不到倾国的王宝钏,也看不到那个真挚的冷佩玖。
他的魂儿像是回来了,脸上深深的酸涩已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