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他们换回车马,向东南方疾行,好几日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或许真如卫庄所说,秦人没有料到流沙千辛万苦才渡过了河,居然还会重新折返回去,如此便把罗网的人手从南岸调到了北岸。
然而,在进入楚国重镇陈城之后,卫庄便没了继续赶路的意思。众人暂且安顿在一所逆旅之中;一枚金丸,几匹丝绸,便让客舍的主人彻底忘了身份凭证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陈地处颍水上游,向南注入淮水,是中原的货物进入楚国腹地的重要中转之地;在秦将白起攻破鄢郢之后,曾做过楚国的国都。如今楚国虽已迁都寿春,陈城却依然人口兴旺,商旅云集;城中共有东、西、北三个较大的集市,北市专卖牛羊冢马等牲畜,东市专卖昂贵j-i,ng美的丝织品、玉器、古玩,而西市才是寻常人家最常光顾的地方,出售各种农具家什,以及谷物、瓜菜、鲜鱼、木料、针线、药材等等。街头巷尾,随处可见c,ao着各地口音、身着奇装异服的七国贾人。
赤练在东市随意走了走,传入耳内的尽是些“韩国完了,接下来会是哪个”的议论,心中气闷非常,决定回去闭门修习幻术。刚回到逆旅,便瞧见卫庄正与一位楚商模样的人饮酒谈笑。那人的相貌极丑陋,衣饰却极华丽:上衣下裳皆是蓝绿色的丝缎,胸前点缀几只金线刺绣的喜鹊,鸟喙却是鲜红的玛瑙;腰间的带扣乃是一整块荆山玉雕成,两颗鱼目大小的鲛珠镶在靴尖,熠熠生光。与此人相比,卫庄的穿着打扮简直称得上朴素二字。
她悄悄拉住从廊下经过的火魅,问道:“师父,那人是谁?”
火魅摇头道:“我亦不知,但听大人说,此人乃是我们今后的引路人。”
……莫非是本地的豪强?赤练本想借口送酒、凑近听听二人的谈话,却被火魅拉住道:“此人虽是大人的朋友,毕竟不过是个商贾,以公主身份之尊,无需与他结识。”
身份?赤练颇为不解。之前卫庄明明说过逃亡之中无需讲究什么身份官职,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但此刻忽然提起,难道他今后的计划,将会与“身份”有关?她这般考虑着,却也不好明问,便道:“方才我见您行色匆匆,可有何事需要徒儿帮忙?”
火魅赧然道:“我在找麟儿。之前白凤说要带麟儿捉迷藏,现在他们两人都不见了。”
赤练心下一沉:白凤绝对是那种和一个三岁的娃娃玩耍也会使出浑身解数,上房揭瓦无所不为的死小鬼。“我也去找。”她说着匆匆跑到院内,前前后后几进几出,终于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一间间屋子地寻人,眼看就要闯入卫庄房中——且不说卫庄的居卧之处向来禁止一般人进出,何况现在那里面还摆放着某个异常危险的东西——一口藏着活人的棺木。
她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一把将麟儿抄起来就要往外走,忽然听见一个有些闷的声音喊道:“赤练姑娘,请留步。”
赤练顿时脚下一僵。“……你如何知道是我?”
先前的路上盖聂很是消停了一阵,众人几乎以为他已经遵从卫庄的建议,规规矩矩地装死下去了。不想他从来没有放弃挣扎。
“在下方才嗅到一股椒兰香气,便知来人是一女子。能够进入此间的,只有小庄最亲近的部下;而火魅夫人因沉珂在身,脚步虚浮,来人的步子却仓促有力,可见中气无虞。以上种种,便可推断出来的只有赤练姑娘你。”
赤练对着棺材敷衍一笑,“不愧是大人的同门,真是心思敏捷。”
“其实在下有重要的事要对姑娘说。”
“对我?”赤练眼珠一转,“该不是想让我把你放出来吧。”
“正是。”
“你还是继续做梦吧。”她说着抬腿就要往外走,急得里面的人又喊道:“此事攸关卫庄x_i,ng命,不可轻视。”
“哎,你可真不会骗人。”赤练道,“把你放出来,才会威胁到卫庄大人的x_i,ng命吧。”
棺材里面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姑娘,你我虽然不算熟识,倒也有一段同路之谊;姑娘不妨扪心自问,倘若在下有加害卫庄之意,又怎会躺在这里?”
这么说……倒也没错。这一路逃来危机重重,路上能够对卫庄下手的机会有无数次,以此人剑术之强和流沙当时的颓势,根本无人可阻。而当卫庄醒来之后,倘若他自己不凑上去诊脉,也不会被卫庄一击得手,暗算被俘。
“……你说x_i,ng命攸关,到底怎么回事?”
盖聂道:“其实小庄的内伤远比你们想象的严重。但他心高气傲,又担心有人会再次背叛,所以故意掩饰脉相……在这种情况下,若再有强敌来袭,为免被部下看出内力衰弱,他一定会强行出手,而真气的错乱则会加倍反噬。需要在下以同源真气为他疏筋活血,方能从根本好转。”
“这……”大概是盖聂说话总是有理有据,赤练心中不觉信了七八分,但嘴上只好说:“卫庄大人的安排,我们做属下的不可妄提异议。”
“如果韩王颁布的法令有误,卫庄是会采取不同的行动以便补救呢,还是一味迎合上意,一错再错?”盖聂明知故问道,“赤练姑娘,其实放我出来,才是真正对他有益的决定。”
“很好,很好。”
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抚掌声。卫庄背着手悠然踱了进来,笑道:“果然是游说高手。”
“大人,我……”赤练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