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皇帝大病初愈,自己该慰问一番,本想赶在皇帝生辰之前回京,又被军务绊住了,等他回来,已经到了七月。回来的第一件事,照例是找谢靖喝酒。

一壶三月春下肚,唇齿肺腑,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谢靖这人,平时说话,一点儿都不含糊,如今却躲躲闪闪,畏畏缩缩,李显达是个中老手,怎能容得他逃窜,便问,“你和皇上,究竟如何了?”

谢靖还想糊弄过去,李显达又说,“皇上不许你入内廷,是下过口谕的,可你日日入宫请安,这谕令又是何时取消的?”

不愧是战场中成长起来的男人,就是会抓重点。

谢靖还要负隅顽抗,“皇上宽宥了我,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事。”

李显达不说话,抱着胳膊,眯着眼睛看他。

谢靖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皇上……是明君,若是传扬出去,恐有损圣明……”

李显达仰头把一口酒倒进喉咙里,“屁话。”

谢靖虽早就知道,此人是个痞子,可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这么不讲究。

“你可见哪个皇帝的好名声,是看他睡过什么人得来的?只有那没什么功业的,才寻些宫闱秘闻,以充巷耳。”

“你怕的不过是自己,丢了贤臣的名声。”

李显达话音一落,谢靖心中,像炸开了锅一般。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走了这条青云路,若说不想青史留名,当然是假的。

可要如今,若有什么事摆在皇帝的喜乐之前,谢靖扪心自问,竟也没有。

那时皇帝危急,被何烨质问时,虽还惦记着,要顾好他的江山,心里却着实不想管了。

又有卢省的事,皇帝一意自责,谢靖劝他不过,想着皇帝一直勤勤恳恳,却仍是处处受挫,便是索性不做明君,由着他自己快活,也没有什么不行。

李显达哪里知道,谢靖一旦决定放飞自我,就飞得这么高、这么远。

“你只要不拘着自己的心,顺着他的意就行了,”李显达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至于功业,哪里是皇上一个人的事,不然要你们内阁做什么。”

谢靖听了,拿过李显达手中的酒壶,自己喝起来。

李显达“欸”了一声,又见他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便颇为自得。

想着小皇帝,当日在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如今对谢靖的一番心意,总算要开花结果,李显达欣慰不已。

谢靖喝着酒,心里却在不停思索着:

世上当真有如此好事,全了自己的心意,还不叫皇帝伤心。

不过是、抛了那虚名而已。

他这边豁然开朗,不禁又畅饮了许多,等到太白邀月楼要打烊了,李显达忽然问他,“今夜月明,九升往何处去?”

李显达这个人,确实很八卦,谢靖刚一想通,他就打听人家今晚睡哪。

恰好谢靖喝多了酒,有点上头。

他平常都是午后去请安,因为这个时间,工作在上午基本处理过一道,比较轻松。

而且与晚上想比,又显得不那么暧*昧。

他自己对皇帝有了想法之后,便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荒唐,瓜田李下,更要注意。其实别人倒没什么想法(除了何烨),他进宫这件事,大家都十分习惯了。

这天晚上,他被李显达一挑拨,忽然发觉事情还可以这样,心潮澎湃,乐不可支。

就再也顾不上含蓄克制,往宫门去了。

第62章 东殿

掌灯之后, 又过了半个时辰, 陈灯进来说,守门的侍卫来报,谢靖在宫门外徘徊, 或有要事, 陈灯便问皇帝, 今晚有没有要召见他。

朱凌锶听了,心中一“咯噔”, 连忙仔细想了想, 确实没有。他病愈之后,开始上朝,虽日日朝上得见,谢靖也不改午后请安的规矩, 依旧前来。

如今他在宫门外,再要进宫, 今天可就是见第三道了。

皇帝心里, 忽然没了主意, 搞不懂要不要叫他进来。

陈灯说, 不然宫门就要落锁,催着皇帝给句准话。

朱凌锶想着, 谢靖若有事, 为何不直说,要没事,在宫门外徘徊, 还能找谁呢?

只是他被谢靖遛惯了,不敢多想,就让陈灯去,“你问问他,要不要进宫?”

谢靖此时在宫门前,酒意消散一些,已经是急出一身汗。

入夜进宫,若非皇帝召见,便是有要事禀告,如今他这般,两样都不靠,到了宫门前,找不到理由通禀,名不正言不顺。

可要叫他走,心里总也舍不得。

从李显达那里得了主意,无论如何,想叫皇帝知道。

从今往后,管他天大的事,谢靖都不会叫皇帝伤心了。

他这个念头,仿佛怀揣一团火焰,放出来只恐烧着人,可他在心里,却又爱怜得不得了,只想带到皇帝面前,叫他看一看、摸一摸这小火苗。

只是他在皇帝面前,板正惯了,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把这称为“要事”,一见陈灯,便有些语塞,额上又急出几滴汗,不料陈灯却不问他有何事,只说,谢大人要进宫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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