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靖几乎不说自己的事,朱凌锶猜想他有时候住在驿馆,更多时候去客栈,或许还有别的地方,都是自己没去过也见不到的。
谢靖对吃的随意,却喜欢喝酒,如今到了外面,更是敞开来喝,怕他伤了身体,朱凌锶思来想去,在谢靖奏报的折子上写了长长一段别的话,最后才写了一句,“万勿贪杯。”
等到下一次谢靖发来奏折,仍是“臣启奏”和“恭请圣安”,朱凌锶坐在文华殿包着明黄绸缎的软榻上,要把奏折盯出个窟窿来,也没找到哪里他多提自己或者皇帝一句。
卢省就说,“谢靖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给点脸面,恨不得要上天,”边说边去看皇帝脸色。
朱凌锶只得苦笑。他离了谢靖,事事都要自己决断,再无人可说。他总怕自己做错,可如今真要错了,谢靖也不会管。
徐程虽不满皇帝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谢靖派了出去,却也无可奈何。眼见皇帝每日在朝上,少了支应,焦头烂额,倒显得可怜。
便少不得在朝堂上,为皇帝帮腔几句,朱凌锶一面感激,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无能。每至夜深,仍无法入眠,望着头顶上明黄帐幔,喃喃自语,
“谢卿,你不在这,朕要是真成了昏君,怎么办?”
十月才到,京里就飘起雪花,朱凌锶在谢靖的折子上批红,问他有没有回京的意思,谢靖依旧没答复。
但也不是没有好事儿,比方说,福建的曹俊时,他自己虽然没来,却叫他的儿子曹丰,进京面圣来了。
当然,这次曹丰可不是空着手来的,他紧赶慢赶,赶在下雪之前进了京城,便是要给皇帝,送上闽东铸造所生产的三十门大炮。
为着验收这个,朱凌锶特地把李显达从西北叫回来,等到人齐了,便在十月二十那天,皇帝率众去了京郊的猎场。
崭新的大炮,比牛车大不了多少,一身铁器的寒光,曹丰把炮弹双手捧了,请皇帝过目,朱凌锶点点头,曹丰就让人把这玩意儿填进黑黢黢的炮膛里。
提前筑好的工事,又拿凉水一浇,冻了一晚,变得坚不可摧,曹丰和随从瞧了瞧,少顷心算出数来,卢省见状,挡在皇帝身前,“皇上,咱们还是站远些好。”
诸位大臣闻言,不动声色地悄悄后退几步。
曹丰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如今方才二十岁,一张窄脸,配上凤眼,模样周正中带着古板。他从闽地来,自小和父亲一道学习铸造,从没见过这许多大人物,便显得有些木讷。
只当他的手摸在大炮上,眼神才变得狠厉果决,当下他算好了距离,一声令下,炮弹飞出来,打在刚才的工事上,瞬间把那坚不可摧的石堡,炸得粉碎,碎石四迸,众人皆是以袖子掩住脸,好久才放下来。
“皇上再看,”曹丰便又叫人,填了炮膛,往前推了几步,前边是一处山崖,对着就是一炮,便把整一块山头,轰得残破不堪,罗维敏见状,“若拿这个去打城墙……”眼中流出赞许歆羡之色。
李显达却说,“要多发几枚,行军打仗,哪有打一发就歇着的,”曹丰嘴里不说,又叫人填了,对着那座小山,再度轰过去,连发三枚,朱凌锶捂着耳朵,卢省一手捂自己的,一手去捂皇帝的,着实不够用。
李显达见状,知道可以了,走过去摸摸炮膛,对曹丰一笑,“曹俊时是条汉子,真给他做出来了。”
曹丰闻言,眼眶一热,垂首便拜。
曹俊时此次没来,言语之间,曹丰又透露出,其父身染疾病,似乎有碍观瞻。
后明的读书人,相貌上有大瑕疵,是做不了官的。若是缺胳膊少腿的,便不能面圣。不过这也是皇帝心里猜的,曹丰并未明说。只是说到父亲,这个木讷少年眼中,便流露出浓浓忧思。
朱凌锶心里难受,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只把曹氏父子并闽东铸造所,大大夸赞一番,曹丰却说,“还有”。
他命人悬起三面铜锣,众人便想,“这是要s,he箭,”又见他拿出一柄器物,只有两个手掌那么大,手柄套在手指上,上边一支细铁管,便瞄准了中间那面。
神机营提督见此哈哈大笑起来,这东西和他们那的火*枪火铳相比,简直是小孩过家家的玩意儿。
曹丰眯起一只眼,抬起胳膊,朱凌锶发现,他的袖子比别人都要短得多,只为了方便行事,实在不像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子弟。
“砰”的一声,铜锣发出脆响,兀自震动不休,带起一阵“嗡嗡”声。
曹丰又抬手对着左右两面锣击两发,等到三发完毕,把那锣面拿来一看,只有中间一个圆圆的弹孔,断口清晰,曹丰便笑道,“如何,拿火*枪来比试比试?”
众人这才明白,这把小小的不及火*枪一半大的手*木仓,威力竟是如此巨大,神机营提督神情立时一变,“曹贤侄,这玩意儿你带来了多少?”
听说曹丰带来六十把进京,神机营和五兵营便开始争起来。朱凌锶没想到,曹俊时居然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提前弄出了“手*木仓”,这在后明可是划时代的进步啊。
他本打算把这六十把和子*弹,分送给山东、浙江和福建的水师,供他们在抗倭前线使用,却不料京城的大佬们,已经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五兵营说神机营,本来就有火铳,大炮你们也要,现在还要手*木仓,当我们不是正经三大营吗。锦衣卫也来掺和,这么帅气的装备,和飞鱼服更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