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旅游纪念品。”杨剪却道。
李白愣了愣,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以为杨剪会给自己讲讲那些古远的崇拜,讲讲巫教文化,既然杨剪对这里是这么了解。可又转念一想,的确没这个必要,在这橱窗前留步都是浪费时间了,就像孤峰上那个戴面具的小孩,同样的木头他也可以买一块,他也可以去坑蒙拐骗——在杨剪眼中,这些大雾弥漫的山山水水大概都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对形而上的东西他向来缺乏兴趣,无聊的骗术很多,真正的神秘很少。一年秋天李白拉着他去大觉寺看银杏,即便走到大雄宝殿跟前,他也只是一脸冷漠地站在廊柱下,弄得李白也不好意思跨过那道门槛进去撅屁股磕头。
而对于李白自己来说,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做到见怪不怪。这感觉就好比有一颗毒苹果,你觉得它把你害惨了所以闷头追着它跑了好几个马拉松,千辛万苦跑回它的老窝,结果你发现这地方到处都种着苹果树,结着那样红红的果,而你要找的已经没了影——你不会觉得它无辜,只会觉得自己被耍了,现在的每一颗都有毒。那杨剪又是怎样克服的,现在看来,杨剪也是同样追过毒苹果的人,他经历了什么,当时,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李白低下头去,默默地跟在杨剪身后,单脚在水洼里啪嗒啪嗒地踩着,他还是不想冒着触及旧伤的风险,去做鲁莽的提问。
跟着走就好了。
跟着去看看,杨剪想让自己看到什么。
结果没跟上两步就下起了细雨,来不及走上坡,细雨又骤然倾盆。杨剪眯眼看了看前路,走进街边小店买了烟和伞,香烟塞进背包,背包挂上李白肩膀,雨伞也塞进他手里,“尽量举稳一点。”他说,随后就背上李白大步跑了起来,李白又得夹拐杖又得举伞,一身的摇摇晃晃,伞面就像随时要被风给掀翻过去,他把重心拼命往前放,怕自己从杨剪背上滑掉,也想给杨剪多遮一点。
最后还是s-hi透了,两个人都是,杨剪跑得太急风也吹得太刁钻,仍然只有塑料袋下的石膏幸免于难。飞奔并非毫无理由,再回头看,坡下那段街道已经泡了水,还有高处的木盆木桶在往下滚。好在那家租摩托的铺子还在营业,可选余地很小,杨剪把身份证押在那里,还交了八百块钱的押金,最后矮子里面拔将军,开走一辆相对比较新后座也比较宽大的铃木。
半扶半抱地把李白弄上去坐,轮胎旁边有个固定的横杆可以搁伤腿。
“要不休息一会儿?”李白回头看着小店的led招牌。
杨剪抹了把眼皮上的水,把眼镜甩了甩,戴了回去,人也坐上摩托,李白的伞就这样一直追在他头顶,“很快就到了,”他的呼吸平复了一些,“举高,别挡我眼睛。”
配合很难,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维持一个适中的高度更不容易,李白手臂举得发酸,水珠噼里啪啦打上伞面,也要把他的手腕震麻了,而这满山的蜿蜒似乎没有尽头。李白只知道商业小镇已经远离,他们正在上坡,进入了当地人真正生活的村寨。杨剪开得不快,即便山路完整,乌黑的沥青几乎崭新,他也小心翼翼。但李白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他的心急,急于赶到某个地方。
去见“老朋友”吗?
会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就是红面具本人吧。
他想不通还有什么事值得杨剪这样时不我待了。
然而最终,当摩托车缓缓减速,他们只是驶入一个寻常的村寨,停在一户寻常人家门前。李白在雾气一般的细雨中看到亮起的暖灯,杨剪下车,要他等,好像爬上阶梯敲开了门……有交谈声传回来了。
随后回来的是杨剪,他好像一个影子,沉默地把李白扶到地上,一步一步搀着他,走上吊楼下的台阶。守在门口的人提了盏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油灯,把两人迎进屋里,接着便轻轻合上房门。
不是她不想使劲,大概是没有力气——李白一只眼被雨水浇得倒睫,用另一只眼看,那是个瘦小的老太太,一身都穿得黑不溜秋,头发雪白,盘得却散乱,面目是模糊的,浑浊的,那只提灯的手也在颤抖。似乎没有灯,那便是这屋里唯一的光源了。杨剪帮她把那扇自动滑开的门又关了回去,c-h-a上门闩,和她大声说了几句,李白听懂了“阿婆”和“谢谢”,她就领着两人去到另一个房间。
这房间更窄,吊顶也修得不高,李白总觉得杨剪走两步就会被房梁撞到头顶。屋里也还是没有灯,但潮s-hi的雨味儿瞬间淡了,反而有股好闻的草药味,混合着干燥的烟气。地上放着几片竹席,几个蒲团,炉火被它们围着,上面还架了一个铜壶,咕嘟咕嘟烧着热水。
老太太招呼两人坐下,拎起铜壶倒了两杯,李白费劲把腿搁好,说了句“谢谢”端起竹杯来尝,顿时被冲得眼角发酸,冷不防打起了喷嚏。
“花椒茶,驱寒的,”杨剪抿了一口,又把背包递给他,“把药吃了吧。”
李白翻出自己的几只药盒,那背包防水好得惊人,纸壳只是微微泛潮,封在药板里的胶囊和药片更是保持了干燥。李白屏住呼吸,就着一小杯水,把几种药全都灌了下去,回过味来才发觉那股花椒味也不是那么难接受,手脚也慢慢暖和起来,被炉火烘得舒适。
袖口和裤腿拧一拧水,好像都快干了。
老婆婆热情极了,见水都喝光,就又给他们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