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远点头:“狗子就狗子,焦哥给我起的怎么都行。”
纱布被逐层剥离、暴露出狰狞的伤口,这个对外科医生毫无任何技术含量的过程却让焦哲现在有点想夺路而逃:离得太近,小朋友直勾勾盯着他的脸,视线灼热滚烫。
没忍住内心的躁动,石远突然靠近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不出意外,看着一抹红晕在焦哲脸上迅速泛滥开,连耳朵尖儿都没躲过,气氛瞬间甜蜜又诡异。
焦哲戴着手套不能擦汗,只能任着额头和鼻尖刹那间遍布尴尬的汗珠:特么就不能对这小子掉以轻心,刚才进来时不该关门,椅子也不该离换药床这么近。
走廊里护士推着小车咕噜噜经过、一个外卖小哥边跑边喊:“急诊内科薛大夫的炒面!”、一个带着哭音的男声:“哥儿们借我两万应个急方便吗?”,稍远一点,七嘴八舌伴着激动和哽咽:“救过来了是吗?真的救过来了!”……
隔绝掉那些嘈杂和悲喜,一门之隔的里面,焦哲的心里闯进一头慌不择路的小鹿。
硬逼着自己只盯着伤口,待全部处理完,焦哲已经有把握面色如常:“石远,我给你换药、在你腿受伤和胃痛时让你住了一宿,这都并不是……”
“我知道,”石远飞快地接口:“对不起焦哥,我跑得太快了。我说过朝你那里走,但是偶尔一忘形步子就迈大了,”他笑笑:“我下次会注意。”
焦哲反而不知道怎么接,愣了一会才说:“那你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洗澡时用保鲜膜把有纱布的地方都缠上。”
看到他出了大门,焦哲一头钻进更衣室:“特么这小子太会撩了!”
石远沿着街边慢慢溜达着往家走,一想到刚才哥哥眼泛桃花、满面红潮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自己刚才好像是有点过了,所以哥哥的耳朵很敏感?
手机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石远很高兴划开了:“婆婆!”最近好几次打过去都不是婆婆本人接的,要么是他儿子、要么是他孙子,态度也不太友好,石远本打算再说不上话就直接去婆婆家看看。
“小远啊……”听到婆婆的声音瞬间像又回到小时候。“婆婆很想你,你好不好……,婆婆……,很想小远啊……”
石远的眉头皱起来:“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婆婆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有空?婆婆想……”话还没有说完,电话被掐掉了。石远停住脚步立刻回拨,连着两次都一直等到“无人接听稍后再拨”的提示音出来,却再也没有人接。
从有记忆开始,陈婆婆就在家里帮忙,父母都是做工程的,经常几个月才露一次面。上学放学、饿了病了、戴红领巾的入队仪式、第一次在运动会上跑了第一、甚至十次里至少八次家长会,都是陈婆婆第一时间出现。整个童年中打上“温馨”、“快乐”、“踏实”这样标签的画面,也相当一部分跟陈婆婆有关。
13岁那年父母双双车祸殒命,他还没有从打击中缓过神,就被蜂拥而至的一大堆连称呼都叫不出的亲戚紧紧包围。每个人在最初抱着他大哭一场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从只言片语中听到“补偿金”、“抚恤金”的字样,也看懂了他们望向陈婆婆时不屑、警惕和冷淡的眼光,那一瞬间,石远长大了。
他把陈婆婆打包好的旅行袋塞到床下最深处,一边用小手擦干婆婆脸上的泪痕、一边极轻极轻地说:“婆婆你不要走,我知道该怎么办,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理,再等等。”
第四天早上,已经互相看不顺眼的几波亲戚终于在楼道里大打出手,其中一个四十多岁、让石远喊她“六婶娘”的人,被另一个大叔揪住头发拖到楼梯边上,没人注意到石远假装害怕地跳到一边,不经意用膝盖顶了六婶娘的腿,一阶一阶楼梯上身体颠簸的闷响,伴着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和杀猪般的嚎叫,成功在大白天震响了全楼道所有的声控灯。
很快,居委会、街道、辖区派出所,直至最后未成年法庭的法官,集体出面把所有相关人等召集起来。
石远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怯生生看着眼前的十一个亲戚问了三个问题:“我的生日是哪一天?我吃什么东西会过敏、立刻就喘不上气?你们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还特意友情提示:“警察叔叔和法官叔叔都在这里,他们会查到所有的票。”
亲戚们目瞪口呆,尴尬地互相看看,一下子都噤了声。
石远又掏出一叠纸——感谢爸爸妈妈塑造的良好家庭气氛,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从来没有瞒过他。纸的颜色深深浅浅、大小不一,有信纸、有作业纸、还有信封拆了反过来写的,都是借条,最多的一笔4万、最少的一笔1500,名目从盖房子到买摩托车,加在一起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交到法官手里后,他深深鞠了一躬:“我也不用他们还钱了,但是请让我继续和陈婆婆一起生活,我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每一年的生日面和生日蛋糕、每次生病住院爸爸妈妈不在家,都是和陈婆婆在一起。”说完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还作势要下跪。
居委会刘大妈一把抱住了他:“我可怜的孩儿啊!哎呦怎么那么命苦啊!这才多大点儿就摊上这些事儿啊!……”石远也抱住她,声音高了八度地嚎啕大哭。
石远用他快速成长起来的稚嫩小肩膀,打赢了人生路上第一场硬仗: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