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兵性格泼辣,年轻时常耍“人来疯”,现在快50岁了,更加放得开,下午组织打麻将,晚上拿着一面小红旗,站在空地最前头维持秩序,俨然芳陇巷子的居委会主任。
“红兵姐,红兵姐!”一起跳广场舞的杨贵珍粗着嗓门喊:“你过来一下!”
陈红兵有些不乐意,从人群中挤过去,“咋啦?”
“你怎么一个人呢?”杨贵珍东望西看,“你家那口子呢?小鸣也没看见。”
陈红兵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妇女一样,纹过眉,也纹过唇,但纹得不太理想,眉形唇色现在都已经过时了,为了遮掩它们的不足,陈红兵每次出门都会化很浓的妆,今天从白天折腾到现在,妆——尤其是眼妆——已经花了,眼线眉眼晕染开来,令她瞪眼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滑稽。
“我男人在家盯着锅呢!明天要招待亲戚,今晚就得把菜做好。”陈红兵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小鸣大了,不爱和我们凑热闹,下午就跑没影儿了,说是什么……和女朋友去听新年钟声!”
“唷!”杨贵珍惊讶,“小鸣有女朋友啦?”
陈红兵得意地挑挑眉,可是她右边眉梢已经溶了,挑也挑不起来。
“那你心态好啊。”杨贵珍的语气不知不觉已经带上几分嘲弄,“小鸣这都高二了,你还不着急他的成绩,还敢让他交女朋友。”
陈红兵装模作样地笑:“小鸣自己有分寸的,再说,儿子大了,我一个当妈的老管着他,说不定还招人恨,他想交就交吧,人家女孩儿家里有钱,成绩好着呢!”
杨贵珍翻了个白眼。
陈红兵又道:“你们家彬彬呢?”
“喏——”杨贵珍嘴一努,“和他爸放鞭炮呢。”
陈红兵皮笑r_ou_不笑,“还是彬彬好,和你们亲,不像我们小鸣。唉,小鸣唯一让我放心的就是成绩……”
鞭炮声震耳欲聋,顷刻间将女人们的“唇枪舌剑”淹没。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给一切明争暗斗穿上了一件相亲相爱的外衣。
大家开怀笑着说“恭喜发财”,可其实每个人都希望别人无财可发。
陈红兵和杨贵珍是芳陇巷子广场舞的组织者,也是领舞。陈红兵年轻时长得漂亮,经常参加厂子里的文艺节目,现在同龄妇女大多臃肿了,她的身材却保持得很好,所以虽然跳得不如杨贵珍好,却靠着身材优势成为第一领舞。
陈红兵的儿子项皓鸣和杨贵珍的儿子徐彬彬同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念小学时还看不出什么,上了初中之后,项皓鸣不管是长相还是成绩,都处处压徐彬彬一头。这让杨贵珍在陈红兵面前格外抬不起头。
现在陈红兵还说什么项皓鸣交了个富家女朋友,一起去市中心听钟声看礼花。杨贵珍就更加咽不下这口气。
她自个儿被陈红兵压一头就算了,为什么儿子也不争气?
夸张的笑声从斜前方传来,杨贵珍一看,徐彬彬正支着串鞭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用力跺了下脚,更觉得窝火,不懂自家儿子到底在笑什么,这么大个人了,成绩不行,脑子还笨,净知道给她出洋相。
划定放鞭炮的空地在巷子西边,巷子东边的路灯坏了几盏,黑乎乎的,两边的老房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灯光,其中一扇就是陈红兵的家。
她没有对杨贵珍说实话。
明天,没有亲戚会到她家里来,她的老公项林没有忙着做菜,她的儿子项皓鸣也没有去市中心听新年钟声,连项皓鸣有女朋友也是她临时编的谎话。
此时,项皓鸣正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题——当然不是自愿,而是被她所逼迫。项林昨天就没回来,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
陈红兵活了大半辈子,爱慕虚荣,凡事都要和周围的女人比,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面子,自家男人长期夜不归宿、不理家务这种事,她是断然不会让邻居知道的。至于项皓鸣,她多年如一日地营造儿子聪明、有天赋、不怎么学习就能考出好成绩的“人设”,借以在与杨贵珍之流的闲聊中获得最大的心理优势。
巷子另一端的鞭炮声和吵闹声传过来,即便将窗户关得死紧,也遮挡不住。项皓鸣烦躁地摔了笔,将草稿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写字台上放着一张全家福,不知是多少年前拍的了,照片里的他还很小,戴着红领巾。陈红兵非要将全家福放在桌上,他每次做作业做得心烦意乱时,一看到它,就更加烦闷。
他想将相框砸个稀巴烂,再将照片也撕个稀巴烂。
这种虚伪的阖家幸福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的就是恶心。
离凌晨还有一阵子,项皓鸣早就看不进书了。他很了解陈红兵,这个女人——他已经无法将她称作妈妈——不等到所有人都散场,是不会回来的。
项皓鸣果断换好外出的衣服,看了看微信里的班级群,群里十分热闹,同学们几乎都在外面玩,最次也在亲戚家吃年夜饭,只有他,大过年的还被关在家里做作业。
十六七岁的少年,逆反心理一旦被激发出来,基本上就收不回去了。项皓鸣从抽屉里拿出800多块钱——这是他扣下来的教辅费,将围巾、手套,就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
楼道里有股y-i-hi味,他嫌恶地捂着口鼻,匆匆走过。
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一整巷子里的穷人到底在瞎折腾些什么?陈红兵前阵子挨家挨户收钱,说是要买年夜饭的材料、装饰用的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