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找我去喝酒。
无论是几百两银子一坛的竹叶青,还是只有几个大钱一碗的烧刀子,我们都不在乎。
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想喝酒,而是在找喝酒的那种感觉,找喝完酒之后那种将一切都淡忘的感觉。
每次捧起酒杯的时候,他总会大发感慨,说,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一个人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可以把前天所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忘掉的话,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忘记什么。
可是,我却知道,他有心事。
在他看来,能够忘记那些蜂拥而来的心事,才是喝酒的最大目的。
他说,能够将过去的东西全部忘掉,那么,每一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当我们站在新的上的时候,也就不必再为昨天的成功与失败而耿耿于怀,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明白他的话,而是不懂。
我问他,如果人真的可以忘记一切,那么,在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将最爱的人都已经忘记了,那又该怎么办?
铁枪没有回答。
我想,他一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只好继续喝酒。
4
其实,对于酒这种东西,我向来是很难接受的。
不管它是陈年的竹叶青、女儿红,还是刚出锅的烧刀子。
每次陪着铁枪将那些清冽的液体倒进肚子,我都会难受上好几天。
而且,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还会头疼如裂。
但作为朋友,我从来不会拒绝铁枪的好意。
每次都是静静地陪着他把酒喝完,一直喝到躺下为止。
当然,在整个过程当中,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喝酒。
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他用来下酒的小菜,如此而已。
他这样整天地喝酒,你们根本就不必为他的酒钱发愁。
因为他家里的钱多得简直可以把世间所有的竹叶青作坊,大曲作坊,茅台作坊,烧刀子作坊买下来。
你们也不必担心他因为整日喝酒耽误了前程。
因为他的前程,都在他刚刚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他那个能干的父亲安排好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在他十天,去接管他老子的一切。
而这一切,本应该是由他那个能干的哥哥接管的。
但是,哥哥却偏偏早早地死去。
所以,千斤的重担只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有这样一个显赫的家世,有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子,照理来说,他本来应该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最忧无虑的人才的。
但我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快乐。
我就曾经问过他,如果你的心里真的有痛苦,那么,当喝醉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可以忘掉?
铁枪摇了摇头,不是。
我说,为什么?
铁枪说,因为当我清醒之后,那些本应该忘掉的东西却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痛苦,所以,即使喝醉了也没有用,绝对没有用。
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铁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将那坛还未开封的女儿红一掌拍开,替他斟上,说,其实,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喝酒?
铁枪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是。
我重新将他的酒杯斟满,不解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一些你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呢?
铁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我想,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
5
我记得,在那年秋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喝完了最后一场酒,就各奔东西。
我来到了墟上,开始一场新的生活。
而铁枪,则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据说,他所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尘世间的一切烦恼,没有乱世中的喧嚣,只有一条可以让人快乐的街道。
而在那条街道上,则住满了很多快乐的人。
他说,他去那个地方,有他一直想寻找的真正快乐。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铁枪。
只不过,在几个月之后,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个人不仅喜欢喝酒,而且,还喜欢用一柄铁枪般生硬的冰冷刀子在木头上雕刻一个女人的头像。
但奇怪的是,他却总不把这个女人的头像雕刻完。
有的时候,即使已经把大致的轮廓都雕刻出来了,也不会让人看见,只是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继续雕刻。
所以,就有人说,其实,他所雕刻的女人并不存在,假如真的存在的话,他早就把她雕刻出来了。
还有人说,他之所以刻了埋,埋了继续雕刻,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这样一个与想象相符合的女人,当他把想象中的那个女人雕刻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手中的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所以,他要把她埋到地下,继续雕刻。
而以上具体哪一种说法比较贴切,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也说不出来。
不过,根据交往多年的经验来看,我觉得,后一种说法更接近一些。
他真正要雕刻的,并不是一个女人。
他只是在享受那种雕刻时的快乐时光。
或者说,他只是在雕刻中寻找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快乐。
如此而已。
只要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