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苻宏已经急了,起身去扶他,“阿房侯,你醉了。”
慕容冲挥开他,手指紧紧扣住手中剑柄,只看着苻坚,对着他笑。
苻坚阖上眼,“朕便等你凯旋而归,物归原主。”
“臣定会完璧归赵。”
苻坚沉吟片刻,起身举杯,“朕现下算是明白了,王弟苻融所作之歌,经由阿房侯之口唱出来,这是阿房侯在以歌进谏呐。”
慕容冲自己听着也有些懵,须知他方才真的只是单纯喜欢那苍凉曲调,想为大家助兴,顺便逗逗苻坚而已,如何就变成进谏了?
“中原久遭兵燹,生民苦矣,朕心甚为不忍。”苻坚随手取了桌上一份折子,“朕这些时日均在草堂寺礼佛,一回来便见了这折子,宏儿,你阅后告诉大家讲了什么。”
苻宏恭谨接了一看,便大惊失色,“王父,不可啊!”
苻坚笑笑,“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先告诉诸位这折子是谁上的,又说了什么。”
“回王父的话,此折是宾都侯慕容垂所上,想要劝谏王父东征晋朝。”
与谢氏结亲之事只有宗亲和少数几人知晓,慕容冲也未告知慕容垂,因而慕容垂还以为猜中了天王的心思,径自沾沾自喜。孰料如今的苻坚,早已畏战,听闻淝水二字便有心悸,听闻谢安眼皮都要跳上几跳,如何还敢去做那效仿秦皇一统天下的美梦?
“尔等怎么看?”
苻丕苻晖二人对视一眼,“儿臣以为不可,但若是王父圣意已决,王父剑指之处,便是儿臣身至之所向。”
其余王子年纪尚幼,也便跟着附和道:“儿臣等附议。”
“凤皇呢?折子是你叔父上的,难道事先就没和你通个气?”
慕容冲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回陛下的话,臣与叔父已两年不曾私下叙话了,这折子的内容臣一概不知。”
“嗯,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慕容冲看看他的脸色,侧头笑道:“臣之本抑校无需多言。”
苻坚在心中暗自感慨其j,i,an猾,起身举杯道:“天地神佛作证,朕在此立誓,灭凉之后,终朕在位之时,绝不先起干戈。”
众人未反应过来,一时死寂,不知是谁第一个奉承道:“陛下仁心仁德,此乃大秦之福,苍生之福,天下之福!”
一片颂圣之声中,苻坚立于原地,静静地看着众人,他不禁在心中想,出现在此筵席上的,均是他至亲之人,上一世不论自己多荒诞不堪、多好大喜功,这些人都不曾有丝毫背离,可因为自己却大多落下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此生,只愿这些与自己骨r_ou_相近、血缘相亲之人,都能平安喜乐。
苻坚举杯饮尽,“朕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此刻已有些乏了,明日并无朝会,尔等且开怀畅饮。”
目光又投向一旁肃立不语的慕容冲,淡淡道:“此间闷热,朕出去透透气,阿房侯伴驾吧。”
说罢,举步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也不管慕容冲能否跟上。
苻秦尚俭,故而长安宫宇也是空空荡荡,惨白月色照在玉阶之上,使这夜都显得朦胧虚幻起来。
冷风一吹,慕容冲九分酒意已醒了六分,“陛下……”
苻坚径直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虽不算大、却极其秀丽j-i,ng巧的宫殿,“你可知此处么?”
慕容冲蹙眉细看,摇头道:“此为内宫,臣如何认得。”
苻坚轻轻抚上白玉阑干,缓缓道:“待你凯旋归来,朕便让人将这宫殿拆了,运到阿房,给你造一处新的侯府。”
“哦?”慕容冲颇为诧异,“陛下对大兴土木之风最是厌恶,竟要为臣如此大费周章?”
见苻坚面无表情,手指却扣住阑干,他忍不住凑过去,咬唇笑道:“莫不是陛下被臣的‘非分之想’打动了?”
苻坚复杂一笑,“朕问你,先前你还对朕恨之入骨,为何突然改弦更张?”
“突然?”慕容冲轻声道,“日积月累,水滴石穿,年年月月、朝朝暮暮的,哪里就是突然了?”
苻坚反问,“那么亡国之恨,强逼之仇,你尽数忘了?”
慕容冲垂下眼眸,“慕容氏如今一无实权,二无人才,强图复国,毫无胜算。何况陛下对我可比皇兄皇叔好多了,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痴人说梦卖命?”
“如此么……”苻坚怔怔地看着一轮圆月,“求而不得,唾手可得,命运弄人。”
慕容冲壮着胆子靠近他,二人手臂贴着手臂,“臣的心意陛下是知晓的,不知待臣得胜归来,陛下可否给臣个痛快……”
苻坚并未避开,点了点头,“好……”
慕容冲欣喜若狂,可第二日还要赶路,顽劣不堪地抱了他一下,便匆匆告退了。
苻坚看着月色下他雀跃背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苻坚最后要拆的宫殿就是上辈子慕容冲的寝宫
形势一片大好……然而作为亲妈 虽然写文从来不虐 但也不会那么轻易让老皇帝得偿所愿的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建元十三年冬,苟苌等攻陷姑臧,俘张天锡,凉亡。
同年,苻坚遥命安北将军、幽州刺史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州兵十万讨代王涉翼犍。
王猛入朝时,苻坚正靠着凭几骂儿子,苻宏苻睿都站在一边,神色可怜极了,见了王猛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见过郡侯。”
王猛笑笑,“陛下今日中气十足,可见龙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