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又一次转醒时,天已近暮。
摇光阅了一大堆地府的杂事,身心俱疲,见他懒散地睁开眼睛,又要发呆,忍不住伸手,把他的脸给转了过来。
摇光恶狠狠地瞪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强行以今晚的冰雪冷圆子藕片为威胁,胁迫他说了三次‘摇光殿下’。等到确认秦时真的记住自己名字后,摇光才把食盒里的甜点一一端到马车的方桌子上,看着他吃。
他发现秦时不喜欢吃正食,只喜欢吃甜,所有的甜食他都爱吃,就是不吃糖莲子。
起初摇光还愤愤地劝他,说再这样吃牙都要掉光了。秦时淡淡瞥他一眼,道,反正都成了鬼,还有牙掉?
摇光无言以对。
绥君那次走前还说自己压迫人家小鬼,到底是谁压迫谁,摇光不由满心冤屈。
他对比自己厉害的人都没这么伺候过,就秦时,抬手怕把他打得灰飞烟灭了,闭眼怕他被其他妖祟欺负了。
但话都说出口了就得做。摇光可不想一世英明都毁在这小鬼手里,给别人嚼口舌说他不守信用。
摇光不需睡觉,夜间百无聊赖,只得闭上眼睛装睡。恍惚间察觉那小鬼醒了,动作轻轻地,似在走动。他不睁开眼睛,想看秦时是要做什么。
陡然身上一重,带着暖意,秦时把自己的棉毯给他盖上了。
摇光屏着呼吸,竟感觉有点紧张,身体也僵着怕被他发现自己醒着。脚步声又轻而近地传来,摇光连他手指轻轻碰到自己衣袍上的感觉都清楚得很。
秦时垂眸,看着睡着时嘴巴才不那么损人的摇光,把被角给他掖了上。
夜间微寒,他只觉得摇光可能会冷,却没想到摇光千年修行,外界如何对他毫无作用。他做事只从本心,虽然不想再和这世间任何人打交道,但却也知道,摇光是真的想要帮他。
他已经很久,没碰到过这样子真心待他的人了。
就算再冰冷的心,总也不能抗拒温暖。
☆、第七章 何不食r_ou_糜
两人行将至长安时,就常看到郊外三两成群、苦着脸迁移的难民。
摇光不知这临近京师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难民,但看他们各个皮包骨头的样子,生了恻隐之心,让车夫多备些饼食粥汤,分予路上的难民们吃。
秦时听他吩咐车夫,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让摇光不禁怀疑,这鬼的身体是冷的,难道心也是冷的不成?
他每每出了马车布施,秦时便在车上发呆,或者睡觉,丝毫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摇光也不拉他去。
等进了长安城后,难民便少了起来。
因到了晌午时分,摇光带秦时去了一家酒楼,准备先吃过午饭,再陪他找人。
两人酒足饭饱,从酒楼出来时,脚下忽然滚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秦时垂眸,看到那黑漆漆的东西竟然是个人,那人抬起脸时满脸皱纹,面皮如炭一般黑。
那老叟看着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见秦时低眸看他,就扯着他袍子,说自己已经饿了几天了,央求他施舍点钱买东西吃。秦时瞥他一眼,自顾行路,差点把那老人带得摔了一跤。
摇光看他这般冷漠作态,无半点慈悲可言,要喊住他,但秦时似没听到,头也不转。那老叟见秦时不理他,转过来软倒在地,长跪不起,求摇光给点钱买东西吃。
摇光想追上秦时,又不忍心看那老叟饿着。只胡乱从怀中掏了几块银子给他,也不看数目。他对金银没有概念,左右这东西冥府里多得很。那老叟乍见那么多钱财,扣头如捣地,口呼活佛下凡不绝。
西天的那些和尚们和他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摇光想着,便让车夫扶起了那老叟,自己追上秦时脚步。
“你去哪儿?”摇光因他方才作态,已心下不快,又见他根本不等自己,不禁怒火渐盛。
秦时正沉默地站在一个小茶棚旁。
茶棚里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讲着近日来姜国余孽作乱,意欲图谋不轨之事。
摇光见他在听,暂压下话头等他。
原来,京城附近的难民是因冀北今年颗粒无收,其农人无计,纷纷迁来富庶的京都。说书人口若悬河,说之所以今年冀北大旱是因为姜国余孽心存怨恨,想要报复,才请了巫师让冀北大旱。
摇光听了,自知是无稽之谈。关于降雨之事,向来由龙族管着,一个巫师怎么能左右的了。他正想这凡间的说书人真能瞎编时,却见秦时已走开了。摇光欲快步追上他,但慢了慢脚步。
他听到,说书人又开始说起十余年前姜国太子勾结乱臣秦瞭意欲谋反,结果被镇压之事。
说书人语带不屑,道秦瞭还以为自己以后能当个开国功臣,殊不知这一朝叛国,事败之后,不仅自己尸骨无存,还连累子孙,全家满门抄斩。
摇光听到秦瞭之姓时,停了脚步,未及细思他与秦时是否有关,便急忙追上了秦时。
秦时面容冷淡,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儿去。
方才那件事就像在摇光心里扎了根刺,他身为鬼君,见多了过往冤魂,自知人间虽俗事繁杂,但最值得留恋的却也是这些俗事。不论如何,他觉得一个人至少要心存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