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底丰沛降雨的催促下,杂草迫不及待地从地板裂缝之间长出来,男孩们在石阶上树起木板,挡住倒灌的雨水。弹坑成为了一个小型池塘,边缘裸露的泥土重新被瘦弱的野草覆盖。有一次他们在草丛里发现了蟾蜍,手掌那么大,不等他们接近就跳进水里,蹬着腿,游向弹坑另一边,像个逃离沉船的绝望水手,男孩们扔出的石子像炸弹一样落在它周围,最终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打中了蟾蜍的头,它抽搐了一下,翻出灰白的肚皮,一动不动地浮在泛绿的水里。
八月第一周有连续的晴天,园丁终究送走了他最小的儿子,莱尔,一个月前刚过十八岁生日。埃琳娜·卡尔斯顿,接替波顿先生成为邮差的那个女孩,用那辆漆着皇家邮政标志的小货车把莱尔送到火车站。“空军,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园丁在厨房里说,往茶里倒白兰地,盯着杯子里深棕色的茶水,许久没有说话。
“玫瑰都快要开了。”他最后补充了一句,仿佛这是一件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男孩们转而在户外玩耍,把墨丘利从马厩里牵出来。伞兵带来的y-in影日渐消退,他们又再次到长着橡树的山坡上去,举办他们自己的田径赛事,参赛者只有两个男孩和一匹阿拉伯马。玛莎抱怨他们衬衫上沾的泥土,警告说他们总有一天会摔断脖子,或者踩到草丛里的蛇。他们至今没有遇到蛇,但两次见到同一只狐狸,男孩们叫它“查理”,查理是棕色的,左眼上方有一撮白毛,总是带着一副饥饿的神情。亚历克斯试图喂它火腿,但狐狸飞快地逃进草丛里,消失了。第二次见到它的时候,查理叼着一只小小的幼狐,远远地看了男孩们一眼,又隐没在茂密的野草和矮灌木里。从那天之后,他们把查理的名字改成了“查莉丝”,可惜查莉丝再也没有出现过。
战争仍然继续,不过是在远处,消融在背景里。在康沃尔,男孩们能听见的就只有微弱的回声。偶尔会有两两组队的喷火式战斗机从海边起飞,画出一道从西到东的弧线,听见引擎的声音时亚历克斯会跑出“树屋”,爬到只剩半截的砖墙上,向飞机挥手,因为“乔治可能在上面”。
哈利双手c-h-a在裤袋里,仰头看着,直到战斗机消失在低垂的云层里。
——
“然后是一九四〇年九月。”普鲁登斯说。
记者检查了一下录音笔的电量,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40/9”。
“九月四日,乔治回来了,像是圣诞节一样,玛莎高兴得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治·卢瓦索,他就像一个棱角更多的亚历克斯,没有酒窝,颧骨更高,看上去很严厉。他不能久留,休假时间太短,下午茶时间就该走了。亚历克斯一开始粘着他,但下午就失踪了,躲到‘树屋’里,不想和他哥哥道别。这一向是亚历克斯处理问题的方式。”普鲁登斯笑了笑,轻轻把手里的信封放回小铁箱里。“十一天之后就是九月十五日,里弗斯先生。”
“更多空袭?”
“最激烈的日间空袭。”普鲁登斯点点头,“我不能说我经历了这件事,对我来说那是很无聊的一天,不能出去玩,你只能等着,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附近的城镇都被疏散了,人们躲到乡间,聚集在陌生人家里,围着收音机,像快要渴死的鸭子那样等新消息。厨房里的气氛就像葬礼,园丁不停地抽烟,玛莎不停地祈祷,我和亚历克斯不允许外出,男爵的命令,而且这次他是认真的。整个下午都没有消息,收音机里只有静电噪音,邮局的卡尔斯顿小姐骑单车来了,说伦敦快要被炸平了,伯明翰也是。我们失去了连接伦敦的电话线,但曼彻斯特总机还能接通,消息就是从那边来的。晚上十点不到,天还没黑,我们就被赶到卧室里,这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