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莎草纸有些褶皱,还有被水晕开的痕迹。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用袖子揉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一转身,我猝不及防趔趄一下。
亚历山大竟然还在屋里!
他背靠着帐帘,头低低埋在胸口,手用力抓着帐帘,连骨头都有些泛白,却始终没有掀开。很久以后,他才顺着营帐慢慢坐下来。
我将莎草纸轻轻放入他的小木箱子,再将它合上。
亚历山大闻声抬头,仓促看我一眼。
“看在宙斯的面子上,巴高斯,请帮我去拿酒。”
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
我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心像是被人拧得不成样子,疼得滴血。
“陛下。”
亚历山大单手遮住通红的眼圈:“不要再让我说一遍。”
我做错了。如果知道他会这样倔强地连看赫菲斯提翁一眼都不肯,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告诉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助他,可现在的他,似乎更加煎熬。
该如何做才能让他好受一点?如果痛苦可以让我代替他承受该多好。
我不再多话,起身出去。
夜幕下的凉气有些s-hi重。赫费斯提翁依旧站在那里,一把剑,一件白袍,发丝挡在眼前,可是那姿势没有变过。
我没敢停顿,径直找到炊事兵,再抱着装满烈酒的陶瓷罐子折返。
又经过赫费斯提翁时,我被他叫住。
“这是什么?”他皱眉指了指我怀里的酒罐。
“酒。”
他咬咬嘴唇:“这么晚了,他要喝酒?”
我点头。
赫费斯提翁看着我半晌,忽道:“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我在这里了?”
我沉默一阵,又点头。
他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好像很生气似的对我怒目而视。
“我来看他是我自己的事,巴高斯,你不应该告诉他。”他的口气很生硬,“我原本就不想让他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赫费斯提翁深深望一眼营帐,终于转身。
“我只是来看看他,知道他一切正常就可以……我已经有十天没见他了。”
他平静地说着,拍了拍我肩膀。
“让他少喝点酒,照顾好……照顾好他。”
最后一个尾音,我终于听出了接近崩溃的颤抖。
赫费斯提翁终于在我的注视下踏着月光大步走远。
回到帐内,亚历山大像个行走在烈日沙漠中口渴至极的旅人,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他喝一杯我便倒一杯。我不想纵容他,但我更不想他发泄不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巴高斯,你知道阿喀琉斯吗?”亚历山大闷声不吭喝了一阵,突然道。
“我知道,在特洛伊战争中壮烈死去的希腊英雄。”
也是亚历山大最崇拜的神话人物。
他挑挑眉,喝一口酒,又道:“那你知道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的故事[1]吗?”
我道:“不太清楚,陛下,我没读过书。”
“正好,我可以有一个完全的听众了。”他笑了笑,才缓缓道,“这个故事,除了一个人,我再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提及过。”
我用力点头。
“很多年前,当人与神还生活在一起时,人间的一位国王与海洋女神忒提斯相爱,他们生下一个孩子,取名为阿喀琉斯。传说因为女神忒提斯曾倒提着他一只脚把他浸入冥河,所以除了脚后跟外,他全身上下刀枪不入。
神谕里说他有两种命运:要么默默无闻,长寿一生,要么成为众口流传的英雄,盛名之下光荣地短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