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迟钝,孟清和也晓得事情不对劲。
挡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根本不必他动手去撕,沈指挥已经抽出刀子,干脆利落的把窗子一劈两半,连墙都给推倒了。
他似乎能明白沈瑄的意图,送不送得出这份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出态度,挑明事实。
本以为自己才是顶着钢盔冒着枪林弹雨向前冲的,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妙。
该高兴吗?
应该吧?
为什么总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会吃亏?
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沈瑄没在孟清和家用饭,孟广顺等人的心思白费了。
临行时,沈瑄将孟清和叫到近前,背对同行的护卫,借着大氅的遮掩扣住他的手。手指交缠,微凉的指尖划过掌心,一块温润的白玉留在了孟清和的手中。
比起之前的鸾凤玉佩,这块白玉同样价值不菲,雕刻的花纹却没有任何出奇,特别的只有上面的一个字,瑄。
“收着。”
两个字,语气再寻常不过,隐含在字面下的意思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挠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沈瑄给了他一块玉佩,该以什么回赠?
回一个木瓜?
绝对会被劈死。
正为难,带着些凉意的手指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玉赠十二郎,愿永以为好。”
声音很低,却字字句句听见了孟清和的耳中。
动动嘴唇,话到嘴边,声音却哽在了嗓子里。
他发誓,真不是矫情。
可话说不出口,头也点不下去。
“十二郎可是为难?不急,可待细想。”
俊美绝伦的面容,刀锋般的锐利全部隐藏在如玉的温润之下。
纵身上马,绯红的官服下摆轻扬,大氅被风鼓起,骏马嘶鸣,像是挥洒在银白世界中的一幅丹青。
孟清和站在雪中,心思仿佛也随着骏马上的人飘远。
这算怎么回事,到底谁才是古人?
沈指挥的才俊表象下,果然隐藏着厚黑的本质。
上次醉酒,自己就该注意到的。
握紧手中的玉佩,现在后悔也晚了,何况他的人生字典里压根就没后悔这两个字。
回家的路上遇上孟虎,孟清和结结实实的打了喷嚏,揉揉鼻子,“五堂兄有事?”
“十二郎,祖父请你到家中一趟。”
“可是有事?”
“恩。”孟虎点头,“大堂兄惹怒了族人,大堂伯一家都被关进了祠堂,里长说情也没用。”
“五堂兄知道是什么事吗?”
“祖父没说。”孟虎摇头,“不过四堂兄也去了,族中老人都在。”
孟清和皱眉,这事恐怕不小,孟清海到底做了什么,让族老把大堂伯一家都关了祠堂?
“五堂兄给九叔公带个话,我先回家同母亲说一声,稍后就去。”
“好。”
祠堂中,孟清江跪在孟广孝和孟刘氏跟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儿子会为二老向族人求情,但大哥的事,赎儿子无能为力。”
“四郎,他是你大哥,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啊!”
“爹,族老自有分寸。”孟清江脸上不见喜怒,话说得有些生硬,“大哥犯下的错可能为全族惹来灾祸,爹该劝导大哥行事谨慎才是。”
“你、你这么能如此狠心!”孟广孝说道,“你如今在军中出息了,在族中也说得上话,为何就不能帮帮你大哥?”
“狠心?”孟清江一把扯开身上的袢袄 ,一条狰狞的疤痕从左肩斜划向下,伤口刚脱痂不久,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盘附在他的身上,“爹可知儿是如何出息的?儿有今天是用命换来的!”
孟广孝呆住了。
孟刘氏当即哭了出来,扑过来抱住孟清江,“四郎,娘的四郎啊!”
“爹娘抱怨儿不帮大哥,却不想想,大哥做下的事是能轻易开脱的?真是如此,族老怎会将爹娘也一起关进来的?!”
孟广孝和孟刘氏不说话了,孟清海抱膝坐在墙边,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刘氏紧挨着他,不停的掉眼泪。
“爹,娘,儿如今在燕王麾下,大哥为朝廷军队通风报信时,可想过儿的处境,可想过他的亲弟会否因此丢了x_i,ng命?就算不想儿子,孟氏一族呢?若王爷得知大哥此举,一族都要遭祸!”
“不是你大哥!”孟刘氏连忙说道,“刚才你爹也说了,去报信的不是你大哥,是他学中同窗的家人。那家人与燕王有仇才通风报信,你大哥只是受托照顾……”
“娘,”孟清江打断了孟刘氏的话,表情中满是失望,“这样的话族老不会信的,便是您自己,信吗?”
孟刘氏的声音被堵住了,孟广孝颓丧的低下头,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孟清海依旧没说话,小刘氏不敢哭出声音,愈发显得可怜。
孟清江整理好袢袄,站起身,“爹,娘,该求情的儿绝不推辞。只是族老如何处置,不是儿能左右的。言尽于此,儿子走了。”
走出祠堂,迎面扑来的风雪,瞬间冻住了孟清江眼角未干的泪。
父母兄长,骨头亲情?
手按肩膀上的伤口,孟清江想笑,笑到后来,出口发出的却是如野兽般的低咆。
孟重九家中,族老们分坐堂中。
堂中本没有孟清和的位置,因四品武官的身份,才将他安排在了孟重九身旁。
孟虎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