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知如陛下那般强硬冷酷之人,自是不必自己垂怜,但不知怎的,一念及此,便不由自主地怔怔落泪。
但站立了一天,十分疲倦,她流着眼泪睡了过去,醒来时泪痕已干,却是到了轮值之时,当下匆忙洗了洗,换了衣裳,便赶去当值。
彼时天色已黑,正是戌时三刻。宫中灯火早已燃起,照亮了屋檐廊角。先皇在位时极爱奢靡,陛下登基后,立时便将这火烛之费削减了一半,由十步一灯改做二十步一灯,在这夜凉如水的深夜宫中,只勉强照亮道路而已。
她撩着裙子,踮着脚尖小跑到寝宫前,同来当值的宫女都已到了,相互间只是颔首点头,不敢喧哗,鱼贯入宫。
太医吩咐过,每隔一个时辰,便让陛下进些参汤,以之续命。此时御膳房已将参汤熬好,放在桌边,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初春季节,仍然带着冬天冰冷的余温。她走到龙床之前,将手轻轻呵暖了,慢慢掀开帐子,挂在凤钩上,瞧见床上的男子干裂的薄唇紧抿,气色极差,不由又是落泪。
她想着秦姨白日与她说的话安慰自己,悄悄擦去眼角泪痕,用勺子舀了参汤,吹了吹,给男子喂了下去,参汤却是顺着唇线滑过唇角,她慌忙用丝帕擦去,碰到男子面颊时,只觉指尖一阵滚烫,登时怔住。
陛下重病如此,怕是不易好转过来。
“贱婢!你在作甚?怎么喂个参汤也喂不好?没看到落到陛下身上了?”
她吃了一惊,转过头时,却见是内务总管太监汤成墨,登时跪下来:“奴婢知错!请汤总管责罚!”
这汤成墨犹自十分恼怒,喋喋不休地骂个不停,汤成墨在宫中的势力极大,有江妃为他撑腰,江妃有一子虽只得三岁,但皇后已薨,难说不再废太子另立。她吓得浑身发抖,连汤成墨说些什么也没听清。
“是谁在喧哗?”
这声音虽然十分疲倦,却是不减威严。她心中怦然直跳,只听汤成墨已匍匐在地,哽咽说道:“陛下,你终于醒了……老奴日夜忧心,寝食难安,所幸天佑我朝,教陛下醒转过来……”
“汤成墨,你忠君体国,很好。”皇帝点了点头,让汤成墨又是一阵阿谀奉承。她有些厌恶,却又不敢,想到汤成墨还要罚她,又是十分害怕。
然而此时汤成墨心中惧怕也不下于她。当时他的确没想到皇帝还能醒转过来,因此毫无顾忌,而他那时正思量着陛下若是再醒不过来,皇后已薨,宫中无人主持大局,便撺掇江妃在那无依无靠的太子食物中下毒。今上只得两个皇子,太子一死,江妃之子登基,则他汤成墨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然而皇帝终于醒转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乃是“谁在喧哗”,若是有心之人进几句谗言,说他视人君为无物,竟敢在寝宫中责骂宫女,他项上人头必是不保,当下狠狠瞪了小霞一眼,若不是这个贱婢抖抖索索的办事不利索,他也不会因为一时得意而犯了大戒。
皇帝却似乎没看到他的惊讶恐惧,只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亥时正,陛下。”
“朕睡了多久?”皇帝扶着床坐了起来,斜斜靠在床头,顺手端起茶几上的参茶,用盏轻轻拨了拨,喝了一口。
“启禀陛下,已有两天两夜。”
“怪不得腹中如此饥饿。汤成墨,你到御书房将这两日的奏折呈上来,小霞,你去看御膳房还有些吃的没有,热一热便成。”
小霞被皇帝叫到名字,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那汤成墨却在迟疑:“陛下龙体欠安,此时仍然忧心国事,圣恩浩荡,苍生有幸……但老奴以为,陛下不如等痊愈了以后再……”
对于汤成墨的阿谀奉承,皇帝既不首肯也不大怒回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不必了,你速去将奏折拿来,若你觉得累,早些歇息便是。”
皇帝未安寝,却叫主事太监去歇息,这天下自是从无这等规矩。汤成墨一时冷汗之流,低下头不敢触碰皇帝的目光,连忙告罪。别的小事遣了小黄门去自然也可,但汤成墨却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亲自去取了来,又在门外候着。心中只是忐忑不安。
其实汤成墨早在一年之前就已调任总管一职,但在数月之前,不知为何忽觉皇帝凛然之气不如以前的重,心中只道是自己久居人上,自也不觉皇帝有何威严,而三个月前,皇帝杀伐决断,手法狠辣,将有逆心的皇后处死,毫不顾及夫妻之义,知道实情的寥寥几人无不胆战心惊。自那时起,汤成墨便发现自己再也不敢与皇帝目光对视。
这是杀人的威严,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汤成墨虽然明知如此,但见到皇帝时,不知怎的,又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这几日皇帝忽然口吐鲜血,连续两日昏迷不醒,汤成墨已死的心登时又活络了,却是不料皇帝又醒转过来。
汤成墨一颗心起起落落,端是笔墨难以形容,只得候在外面,冷汗涔涔,不停地用袖子擦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皇帝忽然开口道:“快到早朝了罢?汤成墨,你速去准备。”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