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不能发出声音,他就已经叫出来了。
山倒还是那座孤山,只是山下的境况却为之一变。
山下那条小溪不知何时被分流出来,左右高低错落出现七个小池子,溪水分头引入各个小池子里,最后的小池子旁边则立着风箱土窑,再边上堆着玄铁兵器,俨然一个炼兵工坊。
冬至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冥思苦想之际,之前见过的那个灰白发髻男人一把将打铁的锤子丢开,面露惋惜,摇摇头叹了口气,
转身又进了林子。
这次没有让冬至等待太久,当男人再度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大块玄铁。
对方将玄铁丢入熔炉之中,过了片刻,又加进金银等金属,神情比他练步天纲的时候还要专注几分,这么一对比,他不由心生惭愧,一面又禁不住想要走近些,看男人究竟能炼出什么来。
心随意动,视线竟真的慢慢移动前进,看着熔炉内已化为液体的金水,冬至仿佛也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又后退了半步。
这时男人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滴落到熔炉之中,金水瞬间变为红色,翻滚不休,云雾蒸腾。
以血炼剑,以身祭剑,在古代传说里绝不罕见,干将莫邪等耳熟能详的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一时间竟无法断定这男人到底在炼什么绝世名器。
但滴血喂剑只是开始。
到了夜里,漫天星辰倒映池中,水波潋滟,星光灿烂,男人从七个池子里各取了一点水,然后分别倒入熔炉之中。
也不知是不是冬至的错觉,他看见一幅星图从熔炉中缓缓浮现,熠熠生辉于熔炉上空悬浮了几秒,又缓缓消失。
熔炉里的红色逐渐变白。
眨眼又是白天,春山如笑,满眼俱是郁郁葱葱。
男人手中拿着一枝松木,从山中走来,又一次投入熔炉之中。
熔炉由白变黄。
冬至看着自己周身的季节一日三变,早已忘记外界时间的转换,他不知道是幻境中时间错乱,还是流逝加快,恍惚有种一日千年的错觉,自己从青春少年历经千年风雨,眼看着熔炉内铁水翻涌不休,越发期待对方到底能练出什么来。
男人从山巅带来冰雪,从天空接来雨水,又从林中引来白岚,从地底抽取玉髓,将所有东西放入熔炉之中,如此反复若干次,他终于露出满意笑容,将熔炉内的金水倒入剑模之后,待其冷却,开始又一次进行锤炼。
所谓千锤百炼,始出真金。
当头顶的太阳逐渐西去,星月驱逐了晚霞,换上闪闪发亮的夜幕时,男人反复无数次的浇灌锤炼,手中的剑终于逐渐定型,崭露出它最初的模样。
冬至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他握着长守剑被拖入这幻境之中,看见的场景必然也与剑有关,本来还以为男人手中锤炼的就是长守剑,可当剑初具峥嵘时,他又发现并不是。
三尺多的长剑,剑身隐隐泛着灰白色的光,上面弯弯曲曲,似有无数纹路,垂映苍穹繁星,亘古肃穆。
冬至心头一动,抬起头。
明月当空,正北方,一串星辰熠熠生辉,正映着地上的七个池子。
然后他就听见男人道:“天有北斗,地有七潭,举之若仰高山,持之如倚苍松,愿汝来日登高望远,秉x_ing正洁,周易九四,潜龙在渊,深邃不可测之。故,吾名之曰,七星龙渊。”
腔调有些古怪,但奇怪的是冬至能听懂,音若重锤,直接锤入心中。
他心头微微震动,如拨云见月,迷雾散尽。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七星龙渊剑!
龙渊……龙深……
莫不是——
他竟亲眼见证了他师父的诞生!
这把剑,确切地说,还只是初具雏形,根本不能算是一把真正用来杀人的剑,但它是千古第一名匠欧冶子所炼。
茨山玄铁,日月精华,星辰之辉,山岚之气,青木之灵,接天之冰,无根之露,地心玉髓。
在那之前,从未有人如此炼剑,在那之后,这样能够集合天地山川万物之灵的剑器,也绝无仅有,旷古烁今。
生居天壤间,从来欲不凡。
冬至心脏狂跳起来,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幕,一瞬不瞬。
入幻境之前,所有低落难过心痛,转而被见证千古名剑诞生的震撼所取代,心头激荡,难以自已。
更何况,这把剑是他的师父。
冬至鼻子一酸,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
冥冥之中,心灵似乎有所牵系,让他忍不住想离得更近一些,亲手抚摸那还未化为人形的师父。
多么可贵的一刻,毕生都将铭入脑海。
可惜,就在男人说完那句话没多久,他非但没法近距离接触自己初生未久的师父,反倒眼前一黑,脚下踩空,如坠深渊。
急剧下坠的速度让冬至头晕目眩,不得不闭上眼,但下坠之势持续了很久,他整个人头重脚轻,在踩到实地的那一刻,忍不住腿软,直接坐倒。
鼻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耳边充斥激烈的喊杀声,战鼓齐奏,马蹄凌乱,刀枪剑戟相撞,又从血r_ou_里穿刺而过,喷溅出令人几欲作呕的场面。
这是一个战场。
冬至睁开眼。
他就站在战场中央,对战双方的士兵互相冲杀,以自己毕生最大的力气,企图置敌人于死地。
冷兵器时代的短兵相接,比他在所有影视剧里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