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泓的牙关都咬紧了,白天的一幕幕不断地在面前跳来跳去,他不会忘了在他跪在大景身边的时候,这个人一直像块木头似的,就远远地站在一边。吴铮说的话一句句都是刀子,将他的骄傲割得体无完肤,而吴雪春的无动于衷,是揉进他血肉里的一把盐。
“这戏演得过瘾么?”他阴惨惨地从嘴里挤出一句,枪还是放了下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会演戏。”
翠鸟族人的身体狠狠哆嗦了下。向泓这句轻飘飘的话,像是比给他一枪还要令他饱受打击。
心冷到了一定程度,多少会有些麻木,向泓这会的语气格外平静:“阿春,你真像你舅舅。”他顿了顿,又说,“就是我没想到,你能狠到连大景都不放过。”
孤舟猛地抬起了头。
要不是那张脸其实是假的,向泓会以为他在哭。
“我不知道,”那人很轻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大景也……如果我知道,我知道的话……”
向泓打断了他:“知道的话会怎样?你把带着监控器的眼镜交给他的时候,会多一丝犹豫?”
孤舟没有回答。
“新秩序,”过了会,翠鸟族人说,“我问过我舅舅,我问他为什么会离开天龙帮。他对我说,他厌倦了最原始的你争我夺,他想要……建立新秩序。”
向泓很遗憾站在游戏里的泰尔人没法表现出他脸上此时此刻的不屑。他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黑泥,爽快地骂了一句:“狗屁。”
翠鸟族人几不可见地苦笑了下。
他不会告诉向泓,他之所以会对吴铮的计划动心,其实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他不想再看见他的小老板每天晚上开着灯抱着枪才能睡着。向泓和吴铮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可吴铮想要推翻的,恰好是向泓最厌恶的过去。
可是他错了,当他看见大景像一条死鱼一样,在向泓面前跌倒,他看到向泓不得不跪在他舅舅面前,替他的兄弟求一条生路,他忽然发现,就像他不知道大景也是这个局里的一枚棋子一样,他自己也不过是他舅舅随手动用的小小兵卒。
他终于明白,吴铮从来不会把真正的计划透露给一个工具,而他的老板,也永远不会站在吴铮那边,为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想,去碾压任何一个无辜者。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这时,也不知那些涌动着黑泥受了些什么刺激,忽然之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陷入了狂乱。洞穴隆隆地摇晃着,一股股的触手山呼海啸似的在空中甩动,有一股正在往他们这边戳刺而来。
孤舟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动作。
黑泥擦着他的头顶捅进了墙,在那坚硬的墙面上留下了一个篮球大小的凹坑。
“你白痴么?”向泓在他身边咆哮,一只手牢牢地摁着他后脑勺,“你以为你在游戏里不要命了,就能为你在外面的所作所为赎罪?”
在他千钧一发之际,泰尔人看出了翠鸟族人想挡在他面前的意图,一巴掌将人摁了下来。
向泓一边咆哮一边心想,他这手下不光说捅刀就捅刀,脑子还不大好,他前半辈子可真是倒霉催地瞎了眼。
都知道这黑泥不是什么好玩意,大景在游戏里死了一次就成了那副遭罪样子,这人脑机接入着进了游戏,还敢跳出来替他这个非接入玩家挡致命一击,这不是找死么?
他气得真想立马甩开虚拟键盘,一个电话打过去,把吴雪春骂个狗血淋头。
“老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这会了还跟个复读机似的只会说一句话。
骂也没用,打又下不去手,一刀两断说狠话似乎也对这人没啥作用,向泓心力交瘁地想道,这年头做老大是真的累。
他不想去看孤舟那张“我罪大恶极心如死灰”的脸,让泰尔人低下头,忽地在脚下踩着的卵壳上看到了一点裂痕。
“快跳到边上!”他赶紧对孤舟吼道。
两人同时挪开了脚,一人一边,扒着墙壁跳到一旁。
那卵壳估计是没能承受住两个人的长时间踩踏,这会咔咔咔地裂了好几道缝出来,没一会缝隙就越开越大,碎成几片的壳子飘飘摇摇地落下,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那还裹在一堆白色丝絮里的,居然是个人。
向泓意识到自己之前是一直踩着一个德尔洛人的脑袋在说话,别扭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定睛一看,说人好像也不确切,这个德尔洛人是半透明的,比起人,更像是一抹幽灵,整个竖着漂浮在一堆乱絮之中。
他一下想到了吴铮在实验室里招呼出来的一堆牵线木偶。
原来,那些鬼魂似的影子,不是吴铮弄出来吓唬他的?
那人影不光是透明的,而且似乎流光溢彩,就跟全身装了几万个led灯一般,而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光点还在移动,一点点地流淌进那白色絮状物里,再然后,跟养料似的,给墙上蠕动着的丝丝黑泥吸收。
向泓瞅了瞅这满墙的虫卵,还有快要填满洞穴的黑泥,愕然想道,该不会这恶心的怪物,是吸着这么多干尸长出来的吧?
他差点就要吐了。
如果不是装神弄鬼,这玩意儿真是那所谓c计划,那这些人……
向泓死死盯着边上垂着脑袋无知无觉的德尔洛人。
大景,大景在游戏里用的刚格莫角色,会不会也正悬在这顶上的某个部分,成了供养怪兽的肥料?
天杀的吴铮。
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