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山腰别墅的山路有些颠簸,天气阴沉,空气里满是山雨欲来腥涩的气息。
黎未都永远忘不了记忆中永远的噩梦。
阴冷的别墅里,雷雨天掩盖不了一阵阵厉鬼一样的哭声。小小的他颤着身子走上二楼,看见妈妈倒在哪里,地上好多鲜红的血。
关于这段记忆,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坚持说是他记错了,说他脑子有问题,有臆想症分不清做梦和现实。但黎未都却清楚记得自己吓得从楼梯上跌了下去,刮伤了脚腕刮,到现在那里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后来,救护车到了,白衣人冲了进来,妈妈自此从再也没回家。
别人都说,是他爸家暴杀了他妈妈,有钱有势警方不管。二十年前的s市还没有发展得很大,这件事曾经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少跟他玩,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家,当心被扔江里喂鳄鱼!】
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代,黎未都都交不到朋友。所有的同学、老师眼含畏惧,对他这种“杀人犯的孩子”敬而远之。
母亲消失后,很快,整个家里关于她的一切也都消失了,就好像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小小的他曾哭着找妈妈,却每次都被爸爸满身酒气地非打即骂,甚至他后来找进来的女人也有样学样,红蔻指尖拿烟头在他手臂上烫出一个个疤痕。
渐渐,不哭了、也不闹了,开始变得麻木,甚至不再记得自己亲生母亲的样子。
直到好多年以后,父亲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好像领了神谕一样返璞归真。
突然把那个宅子变成了一座神坛,挂上了他母亲的大幅画像真诚忏悔、彰显自己的情深,并且据说从此在外面怎么乱搞,都再也没把人带回家里过。
这一切,都让黎未都觉得无比嘲讽。
……
福伯看着小少爷靠着窗子,眼中一片黯淡,散了架一般毫无生气,心里很是不忍。
一辈子老实巴交服侍别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他。
老爷前阵子带夫人回家的时候,他受的冲击也不比少爷少多少。完全就像是看到死人复生了的那种错愕。
可也没办法跟别人说道说道,整个家里,二十年的老佣人就他一个了。本来还有一个清扫女佣,同时也是老爷多年的情妇,但为了夫人回来的事,那人已经被老爷赶到很远的地方打发掉了。外面的花花草草,也已经全部清理断联。
……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一晚。
夫人流了很多血,在医院里一直在哭叫发疯说要走,老爷叫好几个人一起看住她。
可夫人还是从医院逃走了。外面下着暴雨,旁边的江堤大涨水,他们好些人兵分几路打着电筒都没有找到她,后来……在江边一块大石头旁边,找到了夫人那天穿的鞋子。
这么些年来,所有人都以为她被逼的走投无路,自己跳江死了……
谁知道,竟然好端端地回来了!
……
“是,那时候我在水边站了很久,可最后还是没有跳下去。”
女人撩拨了一下耳边风情万种的卷发,微笑没有丝毫的慌乱,眼中透着一丝凌厉的明艳。一如当年光着脚,咬着唇,踩着雨中冰冷泥泞的街道,头也不回往远方走去时的决绝。
黎未都细细打量着他。
整个世界,悄然无声地旋转着不真实的炫光。
高档的洋装,精致的粉,剔透到指尖的红蔻。她好像过得不错,脸和那张黑白照里很像,父亲已经老了不少、脸上出现了纵横的沟壑,她却保养得不错。仿佛是岁月在怜惜她的美,让她直到现在还是很是风情万种。
可印象中的母亲,却是个清雅、纯洁,很有艺术感芭蕾舞女演员。
眼前这个艳丽的女人像她,却又不像她。
……
黎未都没有叫她,也不让她碰。
父亲很生气,当场敲桌子发火,女人则在旁边柔柔地劝。在黎未都眼里,简直荒谬、分裂得可笑。
……你,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依稀的记忆里,确实也有温柔的“妈妈”。给他削苹果、炸鸡腿,在家庭医生打针时轻轻握着他手。
但更多的却是完全扭曲的记忆,狠狠打他撒气,哭着抓破他的脸,甚至拿着刀威胁——
他已经不记得,那天究竟是他爸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她,还是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爸,反正就是两人又一次的无尽争吵,他又一次哭着当那个瑟瑟发抖的道具,好怕冰凉的刀刃真的会割下来。
“当年啊~主要是我太年轻、也太倔强,做家庭主妇整天待在家,没有安全感,吵了很多没意义的架。不过现在也有自己的企业啦,人也成熟了不少,已经不会再重蹈以前的覆辙了。”
当年那么多的仇怨,女人含着笑,说得轻描淡写。
男人则牵着他的手,一脸的情深意切:“洛蕊你别这么说,当年我也有过错。”
“他说你精神有病,说你整个人疯了,”黎未都实在忍不住,第一时间拆穿这虚伪至极的浓情蜜意,“还说疯病要遗传,我将来也会一样疯掉,要被关疯人院、治不好的!”
黎父连忙解释:“洛蕊,我那个时候是年轻,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他不听话,只好吓唬吓唬他了,不过这种话一般人也是不会信的吧?”
……
黎未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
指尖在手心掐出血来,一点也不为自己其实“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