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高大的朱墙上,望着天空,竟然莫名生出些感慨来:“应龙,你要我……如何是好?”
“主上!”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而划破了所有的思绪,像是初雪上赫然映入的跫迹。游翎懒懒地回过头,正看到琼儿裹着一袭素白的裘衣,赤足踏雪跑来。
“主上,您没事吧?那个……白虎君,他走了?”琼儿担心地望着游翎,想要扶他,却有一边不安地张望着。
游翎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反手附上琼儿的头顶,却是半个字也无法吐出。
豢 宠 ( 11 )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九曲幽吟宫的地宫中,永远是昏暗却折射着无数光斑的烛火洞明之色。
游翎踏着黑水晶铺就的阶梯,一路五色华服拖延而下。
直到阶梯的尽头,远远看着晶簇之中闭目而阖的人,游翎如五千年前坐在云端那般,撩起下摆,就势坐在了台阶上。
方才与白虎君符鸣的一番闹剧,让游翎像是被抽走了中气,连走路都是虚浮之感。他看着水晶之中的应龙,往事如烟,竟似在眼前。
那是不知道多少万千前的事情了,久远的就像是这个世界的伊始。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何为司掌天命,何为九五之尊。他只知道,那尾玄青色的巨大龙体,背展双翅,鳞身脊棘仿佛遮天蔽日的云翳一般,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一年,天地上下玄黄,宇宙暧暧洪荒;那一年,不过是懵懂一瞥,却已是一眼万年。
皇鸟的骄傲是天生的风骨,却对于游翎来说,唯独是应龙,让他不记得一切的狂扬。
起初,他们并非彼此相知的存在。应龙?蛇游雾而动,翻卷浪涛所用不过是青龙之体,皇鸟却已经可以幻化成人形。那时候,游翎便端坐云天,以高傲又卑微的状态,一看就是一天。
日月轮转,他就这么静静地邀观着应龙,小声诉说着喜欢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海中的龙永远不会听到。
然而就在那一日??游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应龙可以幻化成人形的那一天,他看着应龙颀长英伟的素白身形,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是何其令人激动到心悸的场景,人形的应龙美过任何一位天神,却不带任何修饰之感。那是不可描述的至阳至刚之气,银发,蓝眸,沉寂清冷,令人窒息。
游翎捂着胸口,兴奋和失落交相冲撞。
“应龙,恭喜你,终于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应龙,我明明应该高兴,可是……很抱歉,我却忍不住地失落。”
“应龙,我喜欢你,虽然你并不知道。”
“应龙,你不知道便罢了吧,可我就是忍不住的想爱你。本来,龙便是川泽之气,而千年角龙,更是龙中之贵,这样的你,我怎能奢求?”
“应龙,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愿意这样看着你……”
游翎在团云浮动的天际,如是低喃。忽而间,天空卷云成翳,雷鸣乍起。一天的风动嘶鸣,应龙清啸一声,居然一飞而起,直上云霄。
还不待游翎反应过来,却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游翎耳边响起:“皇鸟,你偷看了我三百年,我怎能不知道你?”
那一天,团锦一样的流云之上,应龙将他压在云影之中,赋予了一个,让他等了百年的吻。这一吻,便决定了游翎一声的追随。
从那之后,皇鸟和应龙几乎是日日相随。那个时候还不过是洪荒时代,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清明,无论是皇鸟还是应龙,都不会想到日后的变故。
那个时候,他们只是龙凤的一对,不属于任何的势力。任谁都说,只有他们才配得上彼此;只有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搭配……
想到这里,游翎沉沉吸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这沉静、傲然的银发之龙,游翎却被另一个人的轮廓干扰了思绪??那是一个骁勇善战到近乎嗜血的人,他曾是一代天子,一代神灵,却对他、对这个世界犯下了累累罪行。
那个但凡一战便不死不休的男人,将他与应龙分得越来越远。
或许当初的背叛是皇鸟自己受到了蛊惑,但之后近乎百年的囚禁,早已将他对那个男人的感情消磨殆尽。
他与应龙万年相识的情缘,却在百年的囚禁中烟消云散。
站起身来,游翎的眼神穿过应龙的面容,似乎是望向某个已逝的存在,嘲讽道:“蚩尤,本殿该谢谢你吗?你被应龙斩首的那一日,将颈血飞天,形成蚩尤旗封天,使应龙无法回天。这样,我才能依旧守着他。”
“蚩尤,无论你做了什么,本殿一定会把它匡正回来??应龙,本殿我的!”
骨节分明好看的手指攒握成拳,游翎回身拂袖,五彩的华服打起一个好看的回旋。
万年的情分都如此脆弱不堪,五千年的等待,游翎没有半点自信,可以让这九天之龙再为他垂怜。
应龙,既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那么对不起,即使是用尽最卑劣的手段,我也要重新夺回你。
走出九曲幽吟宫的地宫,已经是黄昏时分。皇鸟站在结界已经显出稀薄感的结界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远望长天,豁然挥袖,随着一天风吟,满目的梧桐积雪飞卷而来。俄而,螺旋卷地而起的雪沫中,渐渐现出一个墨色的身形。那人身材颀长、眉目如刀削斧砍般挺立肃然,在形体重新汇聚的那一刻,他单膝跪下,附身吻了游翎的脚背:“多谢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