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长轻薄的饰带在微风中飘散,缠住了他的手指,水色流淌。默苍离不知道他在一个什么颜色的梦里,但那个梦显然是美好的,恬静而浅淡,宛如水塘落花,镜似的水面上,泛起一圈细密的涟漪。
落樱腐朽而温暖,风起时遮天敝地,一练飞霞。
水镜池塘中,恍然映出了他的影。
那人眼中的他,正在将自己的无措压抑下去,企图重新盖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欲星移笑了,早已记住了他刹那的无措。
鸿君学长在怕什么呢?他问。
——是啊,在怕什么呢?
这个人不怕生死,不怕阴谋算计,不怕孤寂一生,不怕声名狼藉。但却在自己的面前怕了某件事,还笨拙地去掩饰自己的无措。
你在怕什么?鸿君?
藏墨蓝的眸子轻描淡写地绕过了他的防备,像是水无处不入。
这个人在怕自己像孩子一样的欢喜,在怕这陌生却熟悉的欢喜。他怕自己欢喜着一个水蓝色的梦,踯躅犹豫,靠近后,却令这片水蓝成为了泡影。
他怕自己的欢喜的梦消失。也怕自己欢喜的,只是一场梦。
落花影飞。默苍离俯下身,离他的梦很近很近。
他像个孩子一样去爱一个人,又像个少年一样去吻一个人;这个吻短促而轻快,却迅速地让梦境中所有的美好成为现实。
幕十七
欲星移有些苦恼地想: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看起来好像游离世外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那么欢喜自己的?
旋即又觉得好笑——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容易叫人喜欢。
但苦恼的是,他同样记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开始欢喜默苍离的。
温泉池水里,他们靠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氤氲水雾中,那薄纱似的蓝鱼尾轻轻碰触着那人的双腿、膝头,时而停留、时而躲闪,直到被那双手捉住,小心地轻抚着。
他又觉得舒服,又觉得颇不好意思的;秋夜里的温泉水旁,蒹葭丛中,萤火在腐草中起伏,合著月色,朦胧映照着水雾云烟。
他们就这样亲近着喜欢的人,其他的什么都不再想。
今夜是寒露,露凝霜白,鸿雁来宾。
别院中清凉的寝台内,湘妃竹的朽叶色屏风模糊了月色。欲星移的鱼尾沾满薄红花叶,鳞片微微发亮。鲛人的眼梢生得灵动好看,像是流转着无数心思,却又什么都不说出口,让它们空空流去。
竹纹地,长明灯,屏风外树影,风过后,又是一阵落花影。
薄红白雪的落花山樱砌在乌木长廊上,似绵密的雪,似干净柔软的香灰。
漫长瑰丽的鱼尾去玩那些花瓣,却沾了满身,弄也弄不掉,怪难过的,可又活该。
幽明不定的夜里,他们合衣拥在一处;那人眼角灵动的双眼亮得好看,轻轻笑着,像是觉得好玩。我们就这样不回去好不好?他钻进被子里,将两个人都罩住。外面风声婆娑,像轻轻的海浪声,拍打着黑色的玄武石。
默苍离身上有很干净的竹香,或是不在意什么熏衣香,就随手拿了些散了味道的残香。这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却比谁都随便。欲星移想,也太不体面啦……
回尚贤宫后,默苍离没去天志殿销假。自从凰羽入殿,那里就是北宫的天下了。这样权倾一时的默学长就被轻而易举卸了权,说实话出乎挺多人意料的。
他不急,和欲星移待在银杏树楼里,镇日里读书下棋,连成绩排名都不管了。欲学弟扣一次考评,再因为禁足错过一次考试,等同于扣两次考评,排名早不知滑到哪里去了。
但他天赋好,加上有学长弄功课,完全不拿这前期的排名放在眼里。默苍离当年三连甲级,排名第一,一鸣惊人,被钜子选入天志殿;这其中故而有些其他的利害关系,但只要成绩够鲜艳漂亮,之前的考评排名并不太重要。
之后那场考试,欲星移因为被记过禁足不能参考,索性睡到了正午,等默苍离考完回来。这是寒露后到霜降前的最后一场考试,然后便是秋祭礼,祭礼毕,就是一个月的探亲假期。
午后,银杏书楼里清凉爽快,时节变了,有时肌肤上刺刺的凉,偶尔会将人冻醒。
他听见门扉打开的声音。子文跑在前面,将满地银杏叶弄得飞起。
假期前,他们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结对子要做的结缘礼。因为大大小小的事,结对子的名册到现在还没递上去。趁着这段时间难得有空,默苍离就将这事情办了,将册子一式两份,送往天志殿和生员部。
他们结对子,也算是那天湖边钜子亲口定的,说是要好好办一场。但现在北宫逼压无果、又卸了默苍离的权,钜子也无表态,可以说两边已经差不多撕破脸了,面子上还稳得住,里子是肯定撕了。物是人非,这场原是得意门生的结缘礼,钜子也没有再过问一句。
关于结缘礼的规定很松散,可以在学院内办,也可以自己选地方办。图省事的学生们就在学院内办完了,稍微体面些的,可能就去鱼龙居办一场夜宴。
他们这情况似乎有些尴尬——钜子摆明了已经不关心此事了,办得太盛大,未免惹人笑话;可若无声无息办了,那也太不体面,十全十美的欲公子没意见,欲公子的陪读也是会骂人的。
当然,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鱼龙居办一场。但欲星移觉得皆是浊酒俗菜,无甚新意。依照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