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写给我自己看的。要同你说的话,之后会慢慢说。”他将那些纸收好,搁笔起身,“穿戴一下罢——我们到了。”
画舫果然停在了水中。天蒙蒙亮,还说不准时候,欲星移在榻上靠了一会,懒懒地不想起来。
这时气天气,可凉爽极了,睡了一夜的榻暖烘烘的,开始会抓人了;再往后到了秋冬,那真的是恨不得成日到夜的缩在被子里。
“你起来么?”默苍离问,“你不起来,我就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我又不怕一个人。欲星移又往垫子里陷了陷,笑得有些可恶,“你去罢,我一个人,在船上待一个月。”
说罢,真的倒下去,仿佛就这样继续睡下去了。
静默中,屋里没人说话;他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却不是朝向床榻,而是走向门口;随后,那人拉开门出去了,竟真的把他独自留下。哎呀,这个人,真是叫人恼火……他不禁想着,却也忍着不起来。
不如索性藏起来好了。他想。藏到屏风后面、熏室里面……藏到让鸿君学长找不到他的地方。等学长回来,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肯定懊恼极啦……
于是,便真的坐起身来,拉开了熏室的纸门,侧身躲了进去。光微微透过纸,映出房内模糊的影子;欲星移小时候便喜欢偷偷这样玩闹,弄得随从们慌慌张张,出动所有人来找——那时候,他可以藏的地方可多啦,橱柜里,床底下,珊瑚间,甚至是熏笼下面……小时候顽皮成这样,只是冠礼之后,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长大了。
他好像明白了,其实当年那些大人们并非是找不到他,只是装作找不到。他们永远知道他在哪,在想什么。
纸门外,屋内寂静许久,天光愈发明亮,烛火愈发黯淡;很久,门外才传来声响。那人走了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也没什么诧异呼唤;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小时候藏起来,身旁的大人还要故作找不到一样。
回忆起这种感觉,这事情就突然无趣起来——多无趣呀,像是自讨没趣,长不大似的……他懊恼地想,甚至就想拉开纸门出去了。只是那人绕着屋子慢慢走了一圈,正好停在了熏室门口。
出声问罢。欲星移心想。出声问我在不在里面——我肯定不答。这可恼人极了,如何答得出声……
纸门前,默苍离的身影很模糊。须臾的宁静里,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却能听见,隔着一层纸门,彼此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又过须臾,那人伸出手,轻放在纸门上。默苍离如同自言自语道,曾在午时入京,见城门旁一川横渡。老人说,川水中有鲛人狡黠,劝我莫要靠近。可惜未听老人言……
这话意明白极了,却教人更难堪了。
欲星移也算是借着这个字谜寻到了一级台阶,将手掌贴上对方的手掌,双影交叠。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隔着纸门,摸索着他的手指。
鲛人可凶悍着呢。他道,靠得太近,就会被拖下去作水鬼的。
作水鬼有什么不好呢?默苍离问,死在土中,死在火里,皆不如死在水中呀。
魂灵在火中烧得什么都不剩下,被埋在土下,只能孤苦伶仃地听见自己渐渐迷失的思绪……尚不如随波逐流,葬身清流之中,魂归天地之间。
默夫人与丈夫义绝后,就换回了原本的名姓。她年轻时也是名动墨家的才女,心气高傲,教人不好亲近。默苍离特意嘱咐了,待会见到了,只可称呼“夫人”或是“先生”,切不可唤她默夫人,否则母亲是会发怒的。
清晨,蒹葭河滩边,灰白的天光透着冰凉的蓝意,正是将明未明时刻。芦苇间,鸣虫叫得断续,间或有鸟雀扑入,惊起一片飞絮。
老宅的看门人见是少君回来了,连忙引灯,粗粗的声音招呼开来,在寂静的古宅中回荡。暗蓝的光影中橘色灯火摇曳,佣人们纷纷从耳室内惊醒,像是被惊散的游魂,又像是鬼魅……欲星移跟着学长身后,听见房檐上有猫凄厉地叫了一声,飞快地窜开。
看得出,这里并不常招待客人。听见少君带着同窗学弟回来,佣人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准备哪的屋子。这些人们很多都是从乡下过来投靠亲戚找个活计的,本就不是脑筋活络的人,见到欲星移的侍从们器宇轩昂,甚至不敢上去搭话。
十全十美的欲公子皆以礼相待,让自己人拿出打赏,一路赏了过去,再叫贴身的陪读带上一个镶贝白梅桧木漆盒,随自己去拜见夫人。
“可是这天还那么早,夫人醒了么?”
“母亲还带学生,每日晨读,现在应已醒来准备了。”
他的母亲一直带学生,成亲后也依然在尚贤宫任职,后来是年纪渐长,有些虚劳,便卸职赋闲。但是学生们还是没断过,毕竟名师出高徒。
欲星移问,学长的功课,也是夫人弄的?
默苍离说,小时候父母都弄过,长大后,母亲教得多。
“那,父亲母亲,谁教的好?”
这话问得狡猾——默苍离瞥了他一样,没说话。
老宅里漫长曲折的朱漆回廊上,檐下垂着许多青藤紫花。露水自半开半合的花苞垂落,打湿了他们的肩头。
这几日休息的好,那人也起了兴致,着重起时兴的打扮。在学院里苦读那么久,往往没心思想其他的,现在终于得空了,就置办起流行的配色和花式。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