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隐约占了上风。
这一剑明亮, 破开空气, 击穿闪电, 点亮了尘封的记忆。
上一世、再上一世, 再之前的某几世,宋怀尘都找人算过命, 无一例外的,那些颇为灵验的算命先生们都对他说:“我算不出你的阳寿。”
他们会问他:“你是不是续过命?”
宋怀尘当然没续过命,但他此刻粗粗的算了算日子,他第一次转世投胎, 确实比预计的早了太多,他之后的每一世,都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寿数中。他没给自己续命,不代表别人没为他续命。
陌生又熟悉的斩尘诀融入骨血,化为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招每一势,每一次灵力流转的微妙变化,阵法上最细微的一个符号,宋怀尘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它们是怎么确定下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怀尘握着陆亭云的手,灵力探出,替他疏导经脉,同时强迫他出剑不停。
宋怀尘记得自己如何将一本《斩尘诀》拆成若干篇,记得自己把它们交给了谁,他绝对没有把《斩尘诀》封进陆亭云的神识。
金丹破碎,元婴全无踪迹。丹田翻腾,陆亭云一只手被宋怀尘握着,另一只手抓住了宋怀尘横在他腰间,防止他倒下的胳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
流光缓下了速度,藏在其中的画面勉强能看清了。陆亭云模模糊糊的记了起来,他应当是找了宋怀尘很久。往事难追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他,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与他擦肩而过。唯一清晰的是最后一个画面,他在地上画出繁复的法阵,然后踏入其中,将自己的记忆过往封印。
记忆藏在识海之中,那封印撕扯着神识,疼痛尖锐。比疼痛更难忍受的,是一次次错过累积起的疲惫绝望。
“如果我记得就永远找不到你,那就让我忘了吧。”
就算是忘了寻找的理由,我也绝对不会忘了去找你。因为在最初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陆亭云就不可抗拒的想要靠近宋怀尘。
宋怀尘理解错了陆亭云抓他胳膊的意思,横在对方腰间的手用力,口中道:“不怕,我在。”
识海中浪潮奔涌,人造沟渠如同被洪水冲刷的堤岸般开裂,而后无象殿坍塌,乱石坠入水中击起极起更大的浪花。
丹田剧痛,陆亭云的灵力完全乱了,他没法再挥剑,握着宋怀尘胳膊的手无意识的用力,那是被痛的。
天道毫无怜悯心,道道雷光击下,直往陆亭云身上打。
黄药师想帮忙却是有心无力,天降落雷已经超越了他如今一品不到的修为。
但宋怀尘不怕。他依然搂着陆亭云,微微放松了箍在他腰上的力道,让他能稍稍蜷起身体,好受一些。然后随着陆亭云的动作略略弯了腰,依然把人护在怀中。
红衣白发的宋怀尘脚下有青色灵力绽出,如同流水淌过河滩,在鹅卵石之间勾勒出细密复杂,无规律可循,却称得上好看的符文来。
灵力流淌着,边缘处轰一声拔高,于空中汇于一点,又向外展开,铺出一道光幕,光幕下灵力如雨落下,勾连天地,又支撑天地。
天雷落在光幕上,光幕颤动,轰隆隆又将雷扔回云层之中!
黄药师总算也见到这一招了——
澄水之镜。
宋怀尘的神识仍停留在陆亭云的识海之中,他踏着虚空,用神识引导怒浪,推开水中的废墟,意图重新构造一片空间。
陆亭云稚嫩的神识攀着宋怀尘的神识颤颤巍巍的爬上来,就像溺水的人攀着树木自救。稚嫩的神识在天摇地动的识海中保持着难得的冷静,宋怀尘神识拂过某处,他凭着自己对识海的熟悉,配合着做些动作。
这不是对神识无知无觉的金丹修士可以做到的。
“你……”怀里的陆亭云蜷缩着、颤抖着,宋怀尘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陆亭云无暇回答宋怀尘的话。
识海崩溃,法阵破碎,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被掀了上来。
红衣白发的青冥君于天地初开之时诞生,三十三重天的神仙见了他,也得俯身行礼。用“与天地同辉日月同光”形容他丝毫不过分。
上古神祇陨落殆尽,青冥君依然活得好好的,因为自诞生之初,他便被困在荒凉偏僻的瀚海深处。
那一处名为穷渊,飞鸟不达,神仙亦不可至。
所以他说无聊,说想出去看看。
听他说话的人是个剑修,外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穷渊,又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只知道他对青冥君死心塌地。
这剑修就是陆亭云。
青冥君想要出去,他便磨剑千年,而后在阑干海中用剑气劈出一条道来,送青冥君到了凡世。
青冥君教他分辨善恶,他就将是非黑白贯彻到了极致,闹出一场场既让人拍手称快,又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来。
青冥君很是头疼:“你是木头脑袋吗?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变通?”
陆亭云一板一眼的回答他:“我不是木头,是石头。”
外人无从得知陆亭云从何处而来,就如同他们不知道青冥君是何化形,但在穷渊生活了无数日子的两人对彼此的来处心知肚明。
陆亭云是磨剑石生灵,受青冥君点化成人。
而青冥君则是蒙昧时代的一团水中火,在天地开辟时成了神。
水中火,无定型,故逍遥。
他本该飘然物外的看万世沧海桑田,不该那么早的迎来天人五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