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走到这种地步,不能不说是悲哀,但也几乎是出身皇家注定的结局。
易修对此适应良好,每次出征,都会在各地为吴王搜罗各种珍奇事物,或祥瑞,或珍宝,反正要能把老头子哄高兴了,他下一次出军就能打得更舒坦一点儿。
而这次,苏怀瑾就是他打算进献上去的“宝物”。
这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吴王寝殿的密室中,藏着一位绝世美女的画像,或行或坐,或舞剑或抚琴,一张张记录了她日常生活的画像堆满了密室,笔触细腻、满怀情感,似乎能从中窥见一个鲜活生命活生生的音容笑貌,甚至感觉画上的人在呼吸。
易修也是在年幼的时候无意中闯进去的,那次是一向温和宠溺的父皇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罚他在祠堂紧闭了三天三夜,连皇祖母亲自求情都没用。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易修明白了宛容殿里那些成群的美人们为什么总给人感觉微妙的相似——或是五官,或是身段,其实她们像的都是这一个人!
这件事情,除了母后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多年来对此三缄其口,可每次在外搜罗美人的时候,他便也会按照那个标准去寻找,果然每次都得了十分赞赏。
这么长时间下来,“那位”的容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一见到何笙救回来的那个人洗干净的面孔,尽管性别迥异,他也在瞬间便认出了,这人竟与那画上美人长得别无二致。
正好这次出来没有找到足够新奇的东西,而父皇的生日又眼看就要到了,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易修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卑鄙,乱世人命贱如尘土,这个人既然已经沦落到那种地步,想来应该是不会介意进宫去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多数人在面临生死选择的时候,尊严相比之下什么都不是。
就算他介意,他的心情也不在太子殿下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现在,易修却突然发现,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原本把这个“苏公子”当作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能够任由自己操控的草包饭袋,吩咐手下人好生医治后便不再去关注他的消息,只把人养着,等回太子府教教规矩就在寿宴上呈上去。
说到底,他对这个被自己擅自决定命运的人也不是半点儿愧疚之情都没有,之所以不听不问不见,也就是想逃避而已。
可有些人的光芒,不是被忽视就能遮掩的,尽管易修几乎是刻意地不去打听有关于那人的事,闲言碎语竟也源源不断地传到他耳朵里来。
他听闻他在好医好药的将养下一天天康复起来,言谈举止优雅得宜,令人如沐春风。
他听闻他竟有一身的好医术,在伤兵营里帮了几天忙,找回手感之后连李大夫都自愧不如。
他听闻他腹有诗书,与监军的文官集团都能相谈甚欢,虽然因为失去记忆的原因对天下大势不能说出多精妙的见解,但于舞文弄墨一道上却将那些日日眼高于顶的翰林斗得心服口服。
他听闻他善弄琴箫,也在夜晚听到过远远传来的乐声,行军途中条件不便,只有翠竹粗制成的箫笛,可就连一片树叶在他手中都能走出华章,让人听闻便心旷神怡。
他听闻他身体是伤了根本,恐怕今后都不会如常人一般康健结实,还兼有寒症,守夜的士兵们时常听见他压抑的咳嗽,也会在寒夜次日早上见到他较之平日更苍白孱弱的样子。
他听闻太多太多——自从这个神秘人醒过来之后,军中闲事十件有五件与他相关,士兵们打了胜仗本就心情愉快,也乐得关注这些小事,终于有一天易修忽然发现,连自己身边的亲卫在提起“那位公子”的时候,也是满脸愉快敬佩的光彩。
这让他很不痛快。
吴国太子向来是惜才的,府上门客三千,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都能在太子府里谋得一个好差事。易修要人不问出身不管尊卑,鸿儒雅士也要,鸡鸣狗盗也要总之是对各种人都能做到物尽其用的效果。
现在这么一个板上钉钉胸有韬略的人才放在眼前,却要被自己亲手送进宫去以色侍人,当那老头子的男宠,易修感觉简直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而且,先前也就罢了,现在让他相信这么一个人是被战争逼得不得不背井离乡的难民,那就太扯了。
这日,苏怀瑾正在自己的帐篷里研读医书,总是粘着他的何笙躺在一边的藤椅上,手里也攥着一本书,却在午后难得的阳光里呼呼大睡,书被摊开来盖在脸上,随着呼吸无可奈何地一起一伏。
最近伤兵营那里不太忙,李大夫见他连日尽心尽力地劳累于心不忍,就放了他一天假,让他自己好生休养。不过苏怀瑾自己闲不住,又看这个世界的医疗体系跟自己所熟悉的似乎少有不同,便索性利用这时间准备彻底地对比印证一番。
帐篷里很安静,外面传来士兵们训练的时候奔走呼喝的声音,还有何笙浅浅的鼾声,将气氛衬托得极为和谐,简直不像是乱世沙场了。
易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开门走进来的,那个近日以来几乎成为他心病的男人一脸平和,侧对门口坐在书桌前,手中执一本古卷,金色的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下淡淡的光晕,连一根根纤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显得平和又美好。
易修顿了顿,按捺下心底不知由何而来的心悸,负手气宇轩昂地走了过去。
走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