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智上知道眼未见则未必为实,却又觉得这也太正常了,太人间真实了。
顾关山从小就知道“爱都是有条件的”,更不用说脆弱得多的“喜欢”。沈泽可能喜欢的是顾关山还算能看的皮相,可能是喜欢顾关山那种不怕死而,可能是喜欢顾关山的“小才女”的名头,而这种喜欢远不值得他认真。
只是脆弱的“有好感”。
顾关山对爱情和人类有着极深的恐惧,犹如一个温和的,人间失格里的叶藏。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之中说:“我对人类极度恐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人类死心”,于是叶藏在人间失格中“搞笑”,向人类最后地求爱。
顾关山没有对人类死心,却也没有求爱,她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壳子里,不愿意和外人接触,接触得越多越失望,不如初时未曾见,更不用说求爱了。
顾关山吁了口气,将走廊的窗户关上,将风雨关在了外面。
顾关山掏出了钥匙,将自己家的门打开了。
顾关山的家里亮着一盏荧光灯,黑暗浓稠,顾关山看见自己的父母坐在餐桌前,雪白的灯光刀劈斧凿地映了两个中年人一脸。
顾关山说:“我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顾父说:“你记不记得我开学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啊?”
顾关山的父亲站了起来,从旁边抄起他的皮带,慢条斯理地问:“顾关山,在你开学之前,我对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站在门口,顽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顾关山的父亲——顾远川问:“你是记吃不记打?”
“我只知道我什么都没做错。”顾关山咬着牙:“——我没有违法,没有犯罪,我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人,在完成了我应该做到的事之后,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餐桌上摆着她的自动铅和素描本,顾关山的母亲严厉地看着她。
顾关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那所有的委屈又变成了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
顾关山知道这时候如果认错,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
但是人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道歉?
一个少年想让自己的未来受自己的掌控,想以自己喜欢的东西为生,何错之有?
中年男人暴虐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顾关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只是做了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作业我做完了,考试我考到年级前二十了,”顾关山说,“我手上的每一件事我都尽力了,无论哪个老师都挑不出毛病的毛病——我画画的所有时间,都是我挤出来的时间;我想做的事情也只有画画这一样,只是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她顿了顿,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父亲,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远川:“好——好,顾关山,我当时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顾关山抬起头,那模样像个幼狼犊子露出她稚嫩的爪牙,目光里燃烧着火光:“你告诉我,我再画画就把我的爪子抽断。”
顾远川将袖子一撸,一皮带抽了上去!
顾关山被抽了一皮带,却咬着牙,一滴眼泪也不掉,脑子里挤着沈泽和和自己的未来,挤着看不到的出路和关着的门,但是十六岁的顾关山连眼泪都没掉一滴。
“你知道你为什么打我吗?”她仇恨地问。
她的父亲又是一皮带,顾关山喊道:“——因为你知道你是错的!”
“你不关心我想要什么,满脑子都是‘你要养活自己,养活自己’——”顾关山被抽得疼得抽搐,却半点不服输,仇恨地盯着她的父母,问:“你又知道我养不活自己了?”
顾关山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通红,他十六岁的孩子亮出她稚嫩的利爪,一皮带又一皮带劈头盖脸地抽,几乎能把成年男人打得皮开肉绽,却打不下那十六岁的姑娘的半点锐气。
顾关山疼得声音嘶哑,犹如野兽,绝望嘶吼道:“你打不死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我会画画,我做梦都想靠画画养活自己,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个顾关山——!”
顾关山声音已经接近尖叫,嘶哑地喊道:“因为这就是我——!你怎么打我我也还是这种人——!!!”
顾关山的父亲一把拽着顾关山的头发,将她拽了出去。
“滚——!!”他狂怒道:“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