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实在伤心怎么办?”少年略有些赌气,问道。
“实在伤心嘛,”赵让笑笑,“就哭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或者,找人打一架。”
这方法还真是新鲜,少年听得瞠目,愣愣地重复道:“打一架?”
赵让含笑点头,重望向桂花树,缓缓道:“当年先父过世,我不得不代履其职,丧父之痛无人可诉,你想,大将登坛,未下指令先嚎哭一场,可像话么?”
见那少年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他才继续,“年少位高,更不敢轻易流露半分不安,怕遭人轻视。但心里却实在难过,一段时日里夜夜瞪眼苦熬到天亮。之后却是找到了个办法,半夜三更偷偷溜上山,狩猎昼伏夜出的野兽。”
“所以是找了野兽打架?”少年一双眼亮光闪闪,也若暗夜之猎人。
“是啊,第二次,便好多了。亲卫三十多人,轮流陪我过招……”赵让一笑,也觉自己荒唐,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次是什么事?”
少年的敏锐令赵让颇为意外,他略迟疑,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少年,声音放至极低:“我的……长女夭折。”
这事于赵让,出口便是极痛,长女夭亡时四岁不到,那是他与正妻的第一个孩子,夫妇两人爱若至宝,视作心肝,尤其是正妻,据五溪习俗,头生儿是女孩,乃家族兴旺的象征。
可惜这孩子却是苦命,阳寿竟是如此之短。
见赵让脸现凄然,少年暗悔自己多嘴,他急着要将赵让注意力转开,脱口道:“那我现在与你打一架好不好?”
赵让讶然转头,看向一脸肃然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摇头拒绝:“不好。”
“为什么?”
“你打不过我。”赵让不留情面地道,眼见少年又垮了脸,轻笑起来,“开玩笑的。这样好了,你先告诉我名字,我就陪你过过招。”
“李铭!”少年目光灼灼,话音一落,整个人犹如豹子般蹿起,直扑赵让。赵让笑赞了声“好”,急退数步,闪身避开,并不还手。
李铭拳掌交替而出,他身高不及赵让肩膀,攻击赵让的上半身可说是吃力不讨好,他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转而全力放在腿脚上,尝试着去扰乱赵让不停腾挪的步法。
赵让逗李铭出手,本就是试图从中看出些门道来,既然前太子妃全无武艺,那李铭的身手必然是另有人传授,他边游走闪避边留心观察,见李铭虽显然无太多与人交手的经验,动作转换略有迟滞不顺处,但招式却极为规范到位,一板一眼,并无大错。毫无疑问,必是有精通武艺的高人亲授指点,光凭自己,天资再高也不可能悟到这份上。
交手有一炷香的功夫,李铭先行放弃,他颓然停住,无聊地看向赵让,叹气道:“算了,我的确打不过你……你都还没跟我打……”
赵让顿了脚步,笑对李铭道:“你基础很好,只是需要时间与练习——高徒必有名师,陛下这后宫还真是藏龙卧虎。”
“什么呀,”李铭闻言失笑,“这才不是宫里人教的呢!”
“不是吗?”赵让目光闪动,惊讶道,“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内高手。”
李铭有些得意洋洋,笑道:“哪来的大内高手,这是……”话到一半,他倏然顿住,脸色颇有些尴尬,勉强接道,“反,反正不是宫里人教的。”
赵让心念电转,虽说李铭警觉性极高,未曾把话说完,但从中亦可推知,只是这结论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不是宫里人,就是授业者来自宫外,但九重禁地,这人却是打哪来?
总不能这对母子还时不时有离宫外出的机会?
一时间赵让真不知李朗这后宫是怎么个回事了,原来本身就怪象频生,他这个降将身份的大男人住进来,仿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思忖着下次若能见到李朗,必要向他询问冷宫住客的事情,赵让虽对前太子妃有诺在先,但到关乎谋逆作反的事时,却是顾不上私义。
李铭见赵让沉吟不语,耳中听到内侍打更的声音,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他本受母亲所托来打探皇帝驾幸静华宫的事,如今也算得了个肯定答复,就是自己心头徒然添了份惆怅,想到李朗——那现在龙座上的人乐得拥有赵让,周身都不舒畅。
“……赵让,”李铭忽而叫了声,他仰头盯着赵让的脸,闪过一丝犹豫,咬咬唇,还是开口道,“那个姓谢的,就要回来了。虽然皇帝现在护着你,但是……谁知道呢!你还是早做准备吧……”
这却要赵让怎么准备?此地插翅难飞,何况赵让还有长乐羁绊,李铭把话出口后又是一阵懊悔,徒劳令赵让不安,何必呢?
但赵让却是朝李铭温和一笑,拱手为礼道:“知道了,多谢。”
李铭低头,告辞向正门而去,走出十来步远,不由回头,再望了眼赵让,心中烦躁,若他违背母亲意愿,为赵让求情,不知有无效果?
而李铭所忧心之事,也正是李朗要直面的麻烦。
镇北大将谢昆今早一入金陵地界,李朗便接到专职探信查访的皇城司探子密报,而在这之前,他刚刚手拟了份密旨,交予特使送往蜀国。
然后他便在御书房内苦思,谢家父子必定会向他发难,要他交出赵让。他该如何应对,才能既保赵让的命,又不让他当众受辱,同时,还得拖住谢家令其不至于狗急跳墙呢?
似无良策……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