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朗清楚颜唯所指,谢家肯定又要借机在朝堂上“劝谏”皇帝,虽说言语无实伤,但让谢家借此拢络人心,甚至玷污圣明,也颇为不智。
只是在这事上,李朗是定要一意孤行到底。他与颜唯商量筹策南越以及相邻闽郡的兵事,推敲从南方取力的可能,告一段落后,便把候在外头的礼部于尚书传召入内。
于尚书带来的则是一个纯粹好消息。蜀国国主亲笔回信,他愿与东楚敦睦友好,而东楚所赠的大礼,当然也是义不容辞地笑纳了。
李朗失笑:“都道蜀国国主贪鄙颟顸,看来传言不虚。”
于尚书深揖道:“臣恭喜陛下。”
这位礼部尚书也是前朝老臣,与帝师太傅当年是同为李朗之父、如今形踪成谜的李冼股肱,他这一拜,后生晚辈的颜唯自然要跟着恭贺皇帝。
李朗颇有些啼笑皆非,他对于尚书此举并无愠怒,但却不禁想到,或许父皇便是在这般行事全然听不到无逆耳忠言的情况下,方轻率做出渡江之举。
待于尚书告退,颜唯对圣驾道:“既然南域无忧,依臣看,调兵之计可行。只是……”
他颇有踌躇,见皇帝目光闪动,似已明了他的意思,却不见怪罪之意,便大胆道:“南越初复,人心未定,将兵是否肯为陛下用命,尚未可知。臣听闻那赵让在南越是一呼百应,此人又在陛下手中,陛下既要全他性命,何不就顺水推舟,由他来统兵?”
李朗微微颔首,带笑道:“这个主意也就颜爱卿提了,便是曹霖也只催着我速杀此人。与……决裂是必然之事,但若除去赵让,南越之力便难以借用,重则可能激起哗变。且不止南越,闽郡也留有大批赵让先父的旧部,利弊相衡,自是杀不得。至于用他……”
苦笑一声,皇帝向兵部尚书低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赵让当年趁东楚势危,叛国自立,这始终如我胸中块垒;另者,他与那出逃至滇桂的蛮夷妻子情深意重,他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在那女子身边,他若重获兵权,又在王都腹地,一旦又起逆心,谁来制他?”
颜唯听罢,苦苦思索一阵,终究默默无语。
但调南越兵入王都,不找赵让,又能靠谁?或者另寻它法,不借重南越闽郡之兵?
李朗委实是矛盾至极。
他确是珍爱赵让,敬他怜他,恨不能即刻便将谢氏之女踹下后位,哪怕凤座虚悬,也要让赵让明白在他李朗心中,唯有他才是并肩携手之人。
但当涉及国事之时,李朗不敢托大。
就凭赵让弄巧成拙交予他的那“万言书”,李朗便已知赵让的能耐,可他却始终查探不出赵让叛国自立的原因。
相交日久,了解愈深,他便越是难以相信赵让是宁肯生灵涂炭、兵燹连天也要割据称王的野心枭雄。
在密林两人独处之时,李朗觉察到赵让明明是已然动了情,虽是无声,那一下唤他之名如春风轻拂花瓣,羞涩温柔,但那人仍对李朗提出的留下邀约,并无正面应答。
若他只是舍不下那双儿女,倒还好办,李朗犹是力所能及,他也可大胆借助赵让之力。
但要是赵让对那蛮夷女子念念不忘、非卿莫属,李朗又怎能把兵权交予赵让?那女子,于公于私,李朗都不可能放过,事到临头,赵让会如何抉择,谁可下断言?即使并无凭证,但就赵让那宁死不开尊口的态度,李朗隐隐感到,当年赵让的背叛之举,当是与他这蛮夷妻子脱不了干系。
情关难过。
男子汉一诺千金重,赵让不肯松口,既令李朗更知他重然诺,守信义,却同时也明白他心始终不曾扎根于己身。
魏一笑继兵、礼两名尚书之后前来,陈毕大事,又说起封妃,李朗气恼之下将禁军首领申饬了一通,魏一笑却道:“陛下如欲重用此人,便无需再等。如只要与他作枕上私语,便当视同后宫之人,不该有别。”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
李朗想起赵让向他询问魏一笑之事,不止头疼,连带心也微微作痛。这人若真是他的贤妻良相,眼中心里唯有他李朗,该有多好?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赵让一日不对他死心塌地,他便只能将那人深锁禁宫,这兴许亦是种别样的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李朗叹笑,他怀恋赵让的怀抱,想念那向他彻底敞开、连累累伤痕也诱人的身体,但强要之事,可一不可二,他不愿两人的交缠永远只是他在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