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能深思。
庾文君坐在撵轿上,雪从帘子里吹进来,轻轻拂过她的脸。
许多年的后世有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秩弧
第111章 上元
冬日最冷的那两日, 建康城的雪将许多桃树压垮了, 街头巷尾又开始叫卖兔子灯,有成群的小孩追逐着在街头打闹,一溜烟就跑没了。
王悦觉得这日子越过越没意思了, 漫长的一辈子, 好似过不到尽头, 可仔细想想不过百来个春秋而已, 数一数又应该很快到头了。他如今手头也没有公事了,整日吃饱了没事干,不喝酒不出门, 躺在榻上一闭眼就是一天过去,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王悦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活, 可他如今真的没办法了, 他觉得疲倦,这种疲倦几乎要把他淹没在今年这场汹涌的大雪之中。
建康城的天地就这么大, 东南西北都瞧得一清二楚,他困死在里头了。
王导早就不管王悦了,曹淑瞧着自己亲生儿子太心疼,逼着王导安排王悦去荆州。
王导头一次对妻子直言不讳, 王悦没地方可去,荆州王舒绝不敢收留他,出了建康城,王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如今已经没有王敦了,王家子弟在州郡不比从前能够那般肆意妄为, 王悦留在建康城,众人照顾他的脸面,反倒能容得下王悦。
曹淑听完久久无言。
王导这番话只同曹淑一人说:王悦如今有这一席之地便不错了,靠着祖上的荫蔽也能混下去,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挂个闲职,寄情山水去做个闲云野鹤之人,混个好点的名声出来,这局棋就给盘活了。
魏晋隐士地位奇高,混迹权场被认为身陷污浊,寄啸山林倒是被认为高风亮节,王悦如今仕途确实没指望了,这条路是当下最稳妥的路子。
曹淑回来后与王悦谈了。
王悦听完后倒也没说什么,寄情山水这四字真是令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自幼生在建康城,听过无数魏晋隐士的佳话,仙风道骨蓬莱仙府诗酒文章狂且fēng_liú,就这么点东西随意拎出来两三个词拼一拼差不多就出来个典型的东晋隐士出来了。他没什么想法,一提起名士,他只记得阮籍狂狷穷途而哭。
他依旧出不去这建康城,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预备着弄辆马车了,到时候他坐在上头到处逛,等前头没路了便放声大哭,估计多年后还有人称赞他fēng_liú任诞。
王悦给自己逗笑了。
天最冷的那一日,王悦入了一趟宫,近日不知为何,司马绍似乎喜欢上了与他攀谈,大约是如今瞧自己没权没势,皇帝心放下去了,两人关系反倒缓和起来。
两人坐在园子里谈国事,不是权场之事,是赋税、赈灾、军饷、国库亏空以及流民安置等问题,王悦如今虽然没权在手,但毕竟当过一阵子官,心里头有点数,司马绍如今真把他当普通官吏而不是个权臣在用,这反倒让王悦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用处,他常常也想,最初他的想法不就是简简单单地当个官吗?好像本来就该是像如今这样子才对的。
所有家世清白的读书人,未踏入权场前,其实心中所想象的官场都是这样干净的,怀着热血与衷肠便可以闯出一番天地,他们在里头能一边心系天下,一边光耀门楣。
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
王悦正想着,一时有些失神。
下一刻,一口血喷在了他袖口。
王悦愣住了,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是自己旧疾发作,抬手就要去擦嘴角的血,忽然他猛地回过神来。
血不是他的。
年轻的大晋皇帝捂着嘴,大股鲜血汹涌从他指缝里流出来,他缓缓地撑在了案上,瞧了眼手心的粘稠血液,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司马绍!”王悦顿时清醒了,刷一下起身去扶司马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一把将人抓住了,他回头朝着外头的太监大声吼道:“御医!御医过来!”
司马绍神色正常,头不晕眼前也不黑,他缓缓将嘴里头的血吐干净了,又摸了把掌心粘稠的血,凝结的血块像是沙子似的混在里头。
“你没事吧?”王悦吓得不轻,司马绍那跟平常并无不同一个冷淡眼神让他的心定了些,他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司马绍擦去了嘴角糊出来的血,他也是头一次遇着今日这状况,却没露出慌张之态。他不能慌。
太医匆匆赶到,司马绍已经收拾干净瞧不出异样了,太医上前去诊脉。
“怎么样?”王悦忙问了一句。
这头太医刚战战兢兢地说完“无大碍”,王悦一口气还没能松下去,司马绍忽然低下头去咳嗽了两声,王悦与那太医都瞧见了,大股猩红的血喷了出来。
哐当一声巨响,王悦冲上去扶住了摔下来的司马绍,血淌了他一手,“司马绍!”
年轻的皇帝手上忽然用力,他撑住了身体没倒下去,望了眼骇然失色的王悦,“没事。”又低声道:“别怕。”
宫里头封锁了消息。
雪中的宫殿彻夜通明,嘈杂的脚步声响了一夜。
次日,皇帝按时上朝,神色形态皆如常,昨夜的风波不曾惊动朝堂,无声地消寂下去了。只有立在下头的王悦盯着皇帝瞧,手中的笏板攥得极紧。
司马绍望了他两眼,转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