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璿今日这身穿得真的有些一言难尽,纯黑色的长衫笼着灰黑色的纱,袖口与衣摆刺着银色水纹,她撑着桌案低头看向王悦,头发披散下来,她笑了笑,“久别重逢,忽然便成了夫妻,我也有些不适应,习惯了便好了。”
王悦看了眼那婚书上的日期,上头写着成婚是在三月之后。
这个日期算是很紧了,寻常世家大族,从定下亲到正式成婚少说也得要个一年半载,三个月,很赶了。王悦看向郗璿,良久才道:“你真的愿意嫁我?”
郗璿打量了王悦许久,笑道:“王长豫你是世家出身的人,士族通婚之事,你比我懂多了。”
政治通婚,哪有什么愿不愿意,只有合不合适罢了。
王悦从郗家走出来的时候,忽然便明白过来许多事。
平白借走十万担粮食,郗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郗家如何会愿意?你说忠君爱国,可饭都吃不上,谈何忠君爱国,战乱时代,粮食便是命。王导从一开始心里头便跟明镜似的,所以他不和郗家提交情,他下了婚书。
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族,郗王两家联姻,从此郗家一脚踏入了建康的政坛,这才是郗鉴真正的夙愿。
他至此终于明白过来王导派自己来收粮的真实原因。
王悦,王家世子,中书侍郎,郗鉴准女婿。
京口广陵一带的官员很难不买这一串名号的面子。
王悦想通后,没回去,出了门在桥上坐了许久,终于,他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王有容,“你早就知道这事?”
王有容沉默了会儿,没说话。
王悦心中了然,他收回了视线,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按道理说,自从上回我和司马绍那流言出来后,他便应该早知道了我和谢景的事,我以为他不过问,是……”王悦顿了许久,开口道:“我早该想到的。”
王有容看着王悦,低声道:“世子,京口这边剩下的事,交由我处理便是。”
王悦缓缓道:“此次借粮,一共两处地方,一处是京口,京口当年是荒土,后来流民拥入,种起了粮食,所以有富余之粮。另一处是姑苏,那原本便是富庶之地。”王悦看向王有容,“如果说京口是郗鉴的地盘,那姑苏我要去求谁?不如你直接和我说了如何?”
王有容看了王悦许久,终于低声道:“陈郡谢氏。”
这四个字一出,王悦愣住了。至此真相大白,他终于明白过来。
王导没插手他与谢景的事,原来是这样。
王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道:“我不记得谢家在姑苏一带有何势力,好像就两代之前有个谢家旁支子弟在姑苏当过官,别的没了。”
“姑苏许多官员都曾是当年谢家的幕僚,提拔他们的人,”王有容看了眼王悦,“是谢陈郡。”
王悦一下子没了话。
王有容在街上追着王悦,“世子!世子!你等会!”
王悦终于回头对着王有容道:“要求谢景你去求,我不去!王导这么有本事,粮食他自己去借!郗璿谁爱娶谁娶!这事我不管了!”
“世子,”王有容终于一把拉住了王悦,沉声道:“可最一开始说要拉拢陈郡谢氏的人是你,是你派人查了谢家,若谢家不能用,当初为何要拉拢?”
王悦顿了下,望着王有容半天忽然失笑,“谢家凭什么要帮我,王家好歹也给了郗家一纸婚书,谢家呢?你别忘了,数日前,谢豫章还是王导与王敦逼出建康城的!王导当时逼谢豫章外镇,他想到今日有求于他侄子了?”
“那江淮百姓呢!”王有容忽然道,“北部饥荒已经起来了,难民南下,而冬天就要到了!这帮人若是得不到粮食,今年冬天不是冻死便是饿死!我们真的来不及了。”
王悦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身看着王有容,一瞬间竟是觉得可笑如此。世上真的没比这件事更可笑的事了!他对着王有容道:“行,我去求谢景,你教教我,我要怎么求他,王导告诉你方法了没?我是跪下求他还是要如何?”
王有容看着王悦,良久才道:“世子,我知道你有火气,联姻一事,确实丞相之前没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事,不如等粮食这边的事解决了,你回去和他亲自商量,你如今和我说这些……”王有容欲言又止,“没什么用。”
王悦望着他,“你从一开始便知道王导的打算,一句话都没和我提,如今你过来教我如何做事,我还要谢谢你吗?王有容,王导让你监视我,这事你们从来都没瞒着我,我也从未为难过你,可你若是真的想要帮我,我和王导,你迟早要选一个。”
王有容看着王悦,没说话。
王悦忽然便明白过来自己的可笑,是了,谁会选他?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处处受人摆布的世子,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良禽择木而栖,他要怪谁?
王悦回身沿着长街往外走。
王有容看着王悦的背影,似乎想说句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轻叹了口气。
王悦自己一个人往回走,回到驿站的时候,他在门口停下了。他是个要脸的人,他虽然一向表现的不要脸,但是他终究还是要脸。三个月后,难不成真的娶郗璿?婚书下来了,如今这婚讯在建康怕是已经传开了,这事注定很难收场。
王悦在门口站了大半天,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终于,他转身往外走。
谢景回到房间的时候,瞧见王悦坐在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