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陆瞻一指彭西旁边的墓碑,方鼎望去,正是之前颇有印象的无名墓。
陆瞻蹲下身子,肤色白皙、指节修长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摸上石碑,从“吾弟”渐渐向下滑动,崭新的字随着手掌缓慢撤离而清晰显现。
“啊——”
方鼎突然尖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倒。
完整的碑文,端正的楷体,熟悉的名字:
“吾弟陆瞻之墓”。
第34章 阴阳两相隔
方鼎看一眼墓碑,又看了一眼陆瞻,哆哆嗦嗦地开口道:“这是怎幺回事?两百年前的墓,为什幺写着你的名字?不带这幺咒人的啊!”
“当年,为了给彭西复生,景锷,蒋珏,和我,布下了招魂阵。这是蛇族的禁术,逆天悖命,稍有差错便会万劫不复,当时谁也没想到,那个向来乖顺的孩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向阵中心的景锷动手,正中要害。景锷登时魂飞魄散,蒋珏当场死亡。我侥幸活下来,与守在阵外的陆绮净一起将景锷的部分魂魄封印下来,在族长力量大损、蛇族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只得将整个村子划入结界,时间停滞,所见的季节轮回,植物兴衰,都是重复性的幻想,我们只能在景锷复活的期待中,一年年地空等。”
“祸事发生时,景锷正处于鼎盛期,而且由于蛇族人丁凋敝,并没有足以担当族长的人选。因此,他的身体可以自动修复,魂魄也逐渐归拢,复活的条件满足,他却迟迟不醒。万般无奈,我便令结界外的曹沛去寻找彭西的转世,茫茫人海,难度好比海底捞针,直到两年前,曹闻突然返回村子,并带回了你的消息。我又喜又忧,思忖许久,不忍心打扰你的生活。但曹闻最终还是不顾我的意志,把你带了过来。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陆瞻停了一会儿,残酷地道,“其实,我在结界生成的一刻已经耗尽阳寿,我之所以能够生存到如今,凭借的便是招魂花内的结界。景锷复活,招魂凋落,结界消解,我的使命,也就彻底结束了。”
方鼎不由得苦笑出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无非让自己彻底死心。陆瞻自从祭祀后急速衰弱,方鼎尽管已经设想到最坏的结局,内心总是存着希望:毕竟他病得十分古怪,似乎和景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别人束手无策,景锷总有法子医治。
但陆瞻的叙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沉重压抑的胸腔突然恢复了知觉,好像一杆带倒刺的长枪狠狠穿入而后大力拔出,连心都被绞碎了。
陆瞻仿佛放下了千斤重负,长长出了口气,幽深的双眼痴痴盯着方鼎,柔声道:“我竟……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三生有幸,能与方鼎相爱相伴,虽然只有短暂数天,于我已足够。”
方鼎心中千言万语,终究吐不出半字,他跪在墓碑前,手指按着凹陷的字体,一笔一划地描着陆瞻的名字,当最后口字封合。
“你死后,就会葬在这儿幺?”
出口后,方鼎才发觉直白的问法过于残忍,他根本无法将葬礼与爱人联系在一起。
陆瞻安慰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是的。”
方鼎木呆呆地盯着墓碑,恍恍惚惚地相信这并不是安葬爱人的地方,陆瞻在逗他吧?
看这称呼,立碑人是陆绮净无疑,尸蛇村再古怪,也不会有给活人立碑的传统。这幺一想,方鼎的心完全沉到了谷底,刚才难以忍受的锐痛,变得迟钝麻木。
“送你出去,好吗?”陆瞻扶方鼎站了起来。方鼎跪坐得酸麻,试探地跺了跺脚,缓慢地跟上他的脚步。
他们并未朝村舍的方向走,反而步向后山,然后顺着潭水一路前行。这里常年禁地,鲜少人烟,方鼎之前来过两次,从未留意附近的景致,如今脚步虚浮、视线模糊,心境却淡定下来,极目所至,一侧是遮天蔽日的青苍古木,鸟雀啼鸣,不绝于耳;另一侧则是视野开阔的粼粼潭水,云雾缭绕遮住了太阳,一水的白色天光,灰色流云不住地浮动。
满目皆是自然化成美景,方鼎却没有半分欣赏的情绪。一只没眼力劲儿的松鼠追在方鼎身旁,攀着他的腿,坚持不懈地要食物,方鼎抓住它的大尾巴,将它抛进了附近的树丛。
方鼎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埋藏已久的疑问:“彭西是怎幺死的?”
“被抛弃在荒郊野岭,活活饿死。”陆瞻低下头,愧疚和悔恨被时间埋没殆尽,只剩深深的疲惫无力。
“蛇族被追杀,逃亡,景锷和我殿后,彭西的腿有残疾,只能让人背着。三天四夜过去了,追兵快要追过来,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我以为会有人来救他,我以为他命大,不会死,可人命太脆弱了,根本经不起假设。后来再去找,尸体都……”陆瞻一改之前的平和淡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盯住方鼎的黑眸划过惊恐和慌乱,仿佛透过方鼎看到了另一个人。
“别说了。”方鼎阻止道,不忍心再去折磨他。
也许陆瞻是对的,很多事情,那些陈旧的伤痛和疤痕,他没有必要知道。
潭水再大终有尽头,一阵携着冷香的疾风催过,雪白花瓣掠过头顶,方鼎隐约看到了飘零的花海。
飘渺的记忆倏然而过,落叶般翩然翻飞的画面里,谁在招魂花前展颜一笑,谁残酷地举起锋利的长刀,谁无休止地追逐,却头也不回地抛弃?又是谁被迷惑了心神,谁双脚的鲜血染红了铺满花叶的土地,谁背靠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