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阿欢与守礼的朝不保夕,也不说我自己因这改朝易代所受的两般对待,只说这漫长四年的拘禁,动静不得自由、连所思所想都不敢任性的约束,便足以叫我受够隐忍的滋味了。
可是事到如今,身不由己。
我猛地生出些颓唐之气,不再主动与人言语,默默地等到宴散,其时已然天黑,崔明德将我送到殿门外,我倒想嘱咐她几句,看着她已有了几分陌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摇摇摆摆地登了辇,将要启行,里面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我还在,便舒了口气,笑道:“圣人念着公主呢,公主快随妾过去,别让圣人等。”
我见她年不过十四五岁,面容娇媚,声音娇娆,又极眼生,便看了崔明德一眼,崔明德淡淡道:“这是御前供奉,同五品徐长生。”
徐长生笑道:“公主唤妾长生便是。”却直引我转去了母亲寝殿,随之入内,母亲已洗漱停当,披着中衣,一手支着侧躺在榻上听婉儿念诗,见我过来,便慢慢坐起:“过来。”将我召到身侧,挨着她坐着:“今日颇有些好诗,她们传诗进去时你不在,让婉儿念给你听罢。”
我听见“你不在”三字,心中一紧,半笑道:“昨日看她们烤鸡翅,没忍住多吃了几只,肚子不舒服,到今天也没好。”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去捂肚子,母亲见了,也伸手在我肚子上一拍,许是觉得上面的肥肉捏起来舒服,顺手多揉了几下,才笑道:“听他们说,你在家里折腾一个什么‘食堂’,要让上上下下的人在一起用饭?”
我讪笑道:“我见她们每日要等人送饭,实在是麻烦,而且有时路途遥远,有时又因事耽搁,吃不到热的,也怪可怜的,越性就大伙都定了时间,定了地方,都在一起吃——这事还只初议,没定下来呢,阿娘就知道了?”
母亲一哂:“你久不回家,一回家就四处找人选地造屋,又去打探人家做宴席饭食的买卖,闹得全神都都知道长乐公主弄了个新物什,已是好几人在我这里提过,连大臣们都隐晦地说过一句,说你这样,未免不合尊卑体统——我怎么不知道?”
我头上一下便冒出汗来,心里恨这些老古板多事,还只能忙地站起,躬身叫道:“阿娘…”
母亲一手抬起,将我未说完的话拦住,复又牵了我坐回榻上,轻轻笑道:“你不必着急,朕已驳了他们,这是你的家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只是觉得这法子新奇,叫你说来听听,这个食堂到底是怎么办法。”
我见她确无恼怒之意,慢慢坐回去,斟酌着道:“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不过原来是四处去领饭,总有个你多了,我少了,或是冷热之类的纠纷,管着也不方便,儿想着,不如用一份一模一样的容器——就是盛饭的物件,将该多少荤,多少素,多少米,多少粟,都分得清楚,再叫所有人都到一处吃饭,如此不但可免去许多贪墨贿赂,还省得他们见人下菜,短缺克扣。儿已算过,原本府中按等次月给粟面米麦钱帛做饭,三五日才能吃到一回肉,如今人人一日两顿有肉有菜,预计的花费,却相去无多,儿这里正好有他们呈送的办这些事的札子,阿娘若不嫌格式芜杂,可纡尊一观。”
有宋佛佑在,原本府中管得便很有条理,贪污之事不多,前后花费相差无几,与其说是因这食堂,倒不如说是因裁撤了许多人所致。我的心意,最主要还是想让家里的人吃得好些,从前在大学食堂,顿顿能吃到肉,还总觉得吃不饱似的,现在这些没品级的青壮年,无分男女,日日吃的,却只有饼面粟麦,为人奴仆的还可讨些主人的剩饭,庄户农丁,却真是什么都没有。我倒也不是纯是好心,多少也有着收买人心的意思,且我被禁四年,这些人也跟着我担惊受怕,若不安抚一下,实在说不过去。若将我这公主府当做一个公司来经营,改善伙食便是最容易也最便宜的提升员工幸福感的途径了
母亲自我手中接过那一张写得不甚整齐的札子,瞥了一眼便交给婉儿,婉儿便念道:“第一,选邸西南空地修食堂…”看我一眼,我笑道:“下面人不大识字,写的不好,阿娘若想知道,儿再誊写一份进呈御览。”
母亲挥手道:“算了,办都没办,也未见就成了,等你做好了,若果能除贪墨克扣之弊再说罢。”
我正巴不得她不追究此事,恭声应了,见母亲似有疲色,委婉告退,母亲道:“天晚了,驾车不便,你就宫中住着也好。”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大约还不知,改元以后,你阿姊与三郎都上表请赐姓武氏,朕已准所请。”
我笑道:“儿早便想随阿娘的姓氏,只是一向养病,未得上表的机会,如今病好,亦请阿娘赐儿姓武。”
母亲含笑看了我一眼,故意不给准话,只道:“你若真有诚心,回去好好上一表章,朕见了表奏,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8章 小
母亲并不是开玩笑,她的确等我认认真真地上了表章,恭恭敬敬地在宫中侍奉了好几日,才准许赐姓之事,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旦封周王,与我一道食实封三千的旨意。
武、李两氏的人都发了疯。武承嗣似乎认定母亲将李旦自皇嗣降为周王是默认了他皇嗣的地位,四处奔走,活跃得连我身边的人都知道“魏王近日大出风头”,李氏旧臣们具体有哪些我并不知,然而好几位我有些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