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缓过了气来,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向阿欢看了一眼,母亲顺着我的眼光向她看去,叹息道:“你下去罢。”
阿欢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直立后又向我看了一眼,我闭上眼不去看她。
母亲道:“韦七七倒是贞烈之人。”想了一想,道:“赠她五品尚宫之衔,好生安葬。”
阿欢低低应了一声,我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大约是“是”罢,这一声之后,又听见母亲叹了一声,道:“婉儿拟制,庐陵王妃与闲厩使斛律多宝各赐绢三百匹。”
婉儿也低低应了一声,这一声之后身边好一阵都只余衣袂擦动的声音,我忍不住睁开眼,再去看阿欢,她却早已退了出去,不在她原本在的地方。
御医匆匆而来,替我诊断看视,说了一堆我自己都能背出来的话,开了不痛不痒的药方,有人拿来了丸药,母亲亲喂我吃下,要扶我去绮云殿的寝殿,我摇摇头,执意道:“我想回丽春台。”
母亲没有阻拦我,只是用御辇亲将我送回去,看着我躺回床上、闭上眼,替我盖好被褥,在我床边站了一会,走出去了。
她一走之后,许许多多的人也都离开,室内又恢复了清净。
我轻轻地睁开眼,盯着床顶的帐幔看。
天渐渐地暗了下去,床幔的花纹已看不清了,我却依旧只是盯着。
门轻轻地开了,仙仙呀了一声,声音又马上低了下去。
有人手持小灯,轻轻地靠近我,看见我睁着眼时也没惊动,只是将灯放在床前,低声道:“太平。”
仙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转头,只是平静地继续看着顶上,到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床幔上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是一片浅淡的紫——想是她们知道我喜欢素净,于是矫枉过正了。
阿欢没有继续叫我,只是静静地在床头坐着,坐了一会,伸手过来摸我的心跳,我任她碰着,淡淡道:“人是剖不了自己的心的。”
她的手一颤,低头来看我,眼中泛红,声音却很平静:“你又不是她,怎知她剖不了自己的心。”
我自床上坐起:“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剖的,从哪里入手?切入了哪个地方?她这样的弱女子,一刀切不动,怕是要切很久罢,告诉我,她一个从未学过医…从不知人体内有几根骨骼的人,沿着怎样的途径划开自己的胸,还能把这颗心完整地剖出来?”
阿欢的手一直按着我的心口,这时却垂下去,低头道:“魏王承嗣密告七七与斛律多宝勾结造反。陛下将我叫去质问,只说有人告七七结交武臣,故意不说另一人是谁。”
我看着她:“你素日往来之人有谁,她素日往来之人自然就有谁,另一人是谁,还用多问么?”
阿欢道:“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一下便猜出来,可也不能完全猜不出来。”
我抿嘴不语,阿欢停了一会,终于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告诉陛下,七七素日往来之闲厩使,不是高金刚,便是斛律多宝。”
我蹙眉道:“你想牵扯高延福,好令阿娘对武承嗣的话疑神疑鬼。”母亲对高延福的信任毋庸置疑,倘若七七与高金刚之间的往来是正当的,则她与斛律多宝的往来,为何就不是正当的——可是在御前说这样的话,多半会流到高延福的耳朵里。阿欢为了保住斛律多宝,真是下了血本——我不信她会无理由地做这件事。
阿欢淡淡道:“斛律多宝是独孤氏的部曲,由独孤绍荐入宫中,其父现在还在洛南公麾下,诬告她谋反,针对的是谁,你不知道么?”
我冷笑道:“七七死得如此惨烈,宫中内外很快都会传遍,斛律多宝一旦知道,必然感激于你,闲厩使掌管宫中御马,随时便能在宫中组成数百骑兵,你觉得斛律多宝比七七重要,所以宁可迫死七七,也要保全斛律多宝,是么?”
即使是在惨淡的灯光下,依旧可以看出她脸色发白:“不是我迫她死——武承嗣以亲王之尊,出面状告一个小小宫婢之时,她便已必死无疑,既已是死,阖不死得贞烈一些,求得陛下垂悯,既可洗刷冤屈,又免得牵连他人——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我直直地看进她眼中:“倘若她不是必死之身呢?你会选谁?”与其说七七是这样想的,倒不如说她不得不这样想。她的家人都在韦清手上,自己又已被武承嗣盯上,只消数句言语挑拨,自然可以轻易得出这样的“愿望”,就好像嫁入大山里的最美女人,为了得到得过且过的安宁,“不得不”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一样,于她而言,这的确是较优的选择,却远不是她应该承受的选择。
阿欢毫不畏惧地回应了我的目光:“杀一人而利数人,则一人可杀。杀十人而利百人,则十人可杀。”
我死死地盯着她:“倘若有一天,这一人是我或你呢?这一人也可杀么?”
她倏然迫近我,两眼血红,似是要爆出来:“若为你一人,十人、百人、千人、万人、乃至数百万人,都可以杀。”
我的手抖了抖,看着她:“韦欢,你是个疯子。”
她向床头一撑,慢慢地站起来,两腿颤抖,人却挺得笔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难道就不疯癫么?”
我慢慢起身,赤足踏在她面前,室内很暖,寒气却从足尖一路灌上头顶,她仰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