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秋凉得刚刚好, 午后时分,穿一件夹衫,再披件外袍,便已不冷,走一走又不会出汗。她甚是惬意地走过小径, 绕到小厅, 门外宫人早习惯她这般悄悄往来, 各干着自己本分的事,不曾惊动,有一两个见她驻了足, 似是犹豫方向,便轻轻向偏厅一指,她点头一笑, 蹑手蹑脚地绕过去, 见婉儿正伏案览章,眉间微蹙, 像是有甚难解之处, 连她走到近前也不曾发觉。
还是小奚嗨声一唤,婉儿方自沉思中惊醒,收起本章,向她迎来:“你来了?”
她轻轻笑:“院子搭好了, 你要去看看么?”目光落在案前一堆三本奏疏上,知道婉儿习惯将疑难事挑出来,放在右手处, 想近日四海承平,不像是该有什么难处的样子,不禁挑眉:“怎么了?”
婉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须臾便将疏奏轻轻拿起,恭敬呈送:“春官郎中何新民奏请为崔明德和独孤绍赐婚。”停了片刻,方道:“肃政台奏地官侍郎柳厚德与公主那里的冯永昌贪赃枉法。”
她明白了婉儿方才的犹疑所在,不愿点破,只微微眯了眼道:“肃政台的谁?”
婉儿道:“都是近一二年新选的侍御史,一出卢氏,一为王及善之从子。”
她蹙起眉,想到王及善是高龄老死,不觉低声哂道:“士人。”婉儿看她一眼,反牵她手道:“阿曌方才说,院子修好了?”
她知道小东西的心思,却依旧点点头,扶着小东西出去,沿长廊一带向院子去,一路但见草木随假山湖石起伏,如山峦错落之势,自长廊而下,入竹林,踏石板,绕曲曲折折的小径行出数十步,又见两畦菜地,地里有特地从温室挖来应景的菘菜,菜地夹着竹门,推门入内,庭院内则是菊花,婉儿一见这菊花便笑了:“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原其情态,当是疏落有致,才得悠然之态,似你这样满园花开,挤挤攘攘,怕是cǎi_huā还忙不过来,怎得悠然之态?”
她便嘟囔:“谁说种了这么多花,便一定要采?簪一二朵是为风雅,采去一片,想是花贩子。”
婉儿含笑瞥她,但笑不语,她亦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倒也并不心虚——谁教她是皇帝,既是皇帝,便是天下最大的忙人,岂是陶潜那等功名落魄之人可比拟的?入得里面,一间里倒还似模似样地修了灶,摆了煮饭的物什,却不是农人所用,而是奉天局新造的铁锅,碗碟杯盏亦都是簇新的一套铁器。
婉儿甚是新奇,半弯下腰,伸手去抚这铁锅,又将其他物什一一打开,个个看过,转头笑道:“这东西一次能造几件?”
她知道婉儿的意思,有些恨起这些奏疏,带累得她的阿婉这样俗气,不甚情愿地道:“这几件便费去了数十万钱了。”笑一笑,又道:“可惜你力气小,不然我让他们造个炉子,你在这打铁,才是高士风范。”
婉儿横她一眼,半娇嗔地道:“七娘。”
她只顾着笑,扯着婉儿,又向正寝去,那里较之此处更加简朴,只得一张高床、一箱衣服,她将里面的衣裳取出来,是件鹤羽氅衣,如仙人样式,笑向婉儿展开,一面道:“往常便觉得你行步从容,有胜于凌波微步者,当此神仙之服,方副神仙之态。”
婉儿笑道:“你过奖了,我哪有什么神仙之态,不过是你自己心里喜欢,所以看我也喜欢罢了。”
她道:“是真如神仙,不是哄你——不信,你穿穿看?”
婉儿眼觑她:“不穿。”见她不大高兴,又道:“徐长寿也穿过的不是?”
她一怔,费了些时候才想起这事,不觉好笑:“那是几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
婉儿道:“几时候的事也都记得,现在我看见这些神仙、炼丹之类的东西便觉心烦,要穿你穿。我不穿。”
她明知这小东西不是为的徐长寿,只怕是不愿她再炼丹,却也拿这小东西没办法,将衣裳在手里捏了一会,半赌气地道:“你不穿,我穿。”
婉儿唬了一跳,靠近看她,她早将这羽氅披在身上——又轻又暖,倒确是好东西——绕着婉儿走了几步,神气十足地道:“朕是天子,是如来转世,本就是神仙类,何用妆扮?”指着婉儿笑道:“你这小精怪,随朕修行,到时也赐你升天之术。”
婉儿忍着笑,装模作样地拜下去:“陛下圣恩,铭感五内。”话音甫落,已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见小东西笑,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一笑之后,却又一叹,轻声道:“若世上真有万岁之天子,朕…倒想做一做。”
婉儿手一抖,慢慢直起身看她,她浑如不觉,只爱怜地回头,轻抚身上羽衣——衣色纯白,唯衣襟以红色顶羽制成,年轻小娘子们穿着,便觉俏丽无限,如她这暮年老妪,穿着大约只觉臃肿。
虽知这世上恐怕真的没有不老仙丹,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求这么一颗仙丹,或者不必长生,只要稍延二三十年之寿,得让她与这小东西更多处些时候,春天一道吟诗,夏一道泛舟,秋一起采菊,冬一起烤火——两个人时,连火也不必烧那么旺,相互靠着,便觉很暖。
婉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年轻人的手暖洋洋的,尤胜羽衣,她被这手握着,心情便不自觉地好起来,扭头去看婉儿,却见这小东西定定地看她,眼中似有火焰燃烧。
她隔了片刻方判定出那火的由来,有些感动,却又有些好笑。婉儿到底还是年轻性情,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