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觉委屈:“疼得很。只是身在御前,不敢喧哗。”
母亲道:“恕你无罪——叫出来。”
我竟隐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还有些扭捏,一下叫不出来,母亲见我模样,冷笑一声,站了片刻,举着拐杖,猛地打下来,这一下打得我全身一哆嗦,不自觉地便叫出一声,这一开口,便再无忌讳,连叫几声,心里还记挂阿欢,竖耳去听门外动静。
方才我开口时,门外便起了一阵骚动,现在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只知说话的人都十分着急,说得极快,听不见到底说的是什么,语音有男有女,也有不男不女,也辨不出是谁在说话——我阿欢在内是无疑的了,只不知引起这骚动的是谁,以常理推断,多半是李暅。次之的男男女女,约是今日宿值之敬晖等人,以及在殿前的高延福等。似有人唤了一声“阿娘”,像是守礼,带着哭腔,令我悬心,母亲的拐杖又接着打下来,疼得我忍不住想在地上打滚。
我想我身体这样差,又一贯娇生惯养,意志力薄弱,所以终不能如母亲和阿欢这样,成个顶天立地的大女子,我还想起独孤绍,不知她是怎么熬过她父亲那一百杖的。想当初她有伤在身,还能上场舞蹈,那股天塌下来也要嬉皮笑脸的模样,着实令人钦佩。
我昏昏沉沉地想着,手上无力,身体绵绵地向下滑,软在了地上,殿门终于开了,李暅和阿欢当先进来,次又有守礼和高延福等三四人。
门口卫士想请母亲的示下,母亲挥手将他们斥退。
阿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我身边,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一手探着我的脉,又来听我的心跳,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怕李暅在,又示意她走开,她却将我搂得更紧,脸贴着我的脸,嘴唇直哆嗦。李暅扑到母亲身前,抱住她的拐杖,痛哭求情,他说的什么,我已听不大清,只知他对我的关切,显然远超了他对守礼的关心——我实在不知对此是该哭还是该笑——母亲倒是做出被他劝住的模样,平复声气,叫守礼与他一齐上前:“大郎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他。”看我一眼,又道:“长乐公主御前无状,拟制申斥,削封户一百。柳厚德贪墨属实,免地官侍郎,贬为扬州司马,崔秀出为益州司马,郑元一出为江州刺史,舍人韦清出永州司马,独孤绍…授广州都督。邵王守礼为太子长子,朕之长孙,风仪出众,孝睦友爱,堪承大业,立为皇太孙。”
李暅哭得更厉害了,连守礼也哭了起来,母亲嫌这哭声吵闹,命他们将我快些带出去,不要搅扰她的清净。
殿中不敢入辇,李暅便和阿欢一道扶着我出去,到门口时母亲忽然又叫我:“太平。”
我回头看她,见母亲蹙着眉,眼在阿欢与我之间一看,轻轻道:“是因为…阿娘么?”
过了好久,直到我被扶到辇上,舒舒服服地趴好之后,陷入沉眠之前,才明白母亲问的是什么。
她以为,我是同性恋这件事,是她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双更提前补完。
第497章 行露(四十二)
韦欢觉得膝上似有千万针扎, 剧痛钻心。然而膝上再痛,亦不及心头之痛。
太平尝说起“心痛”的感觉,描述为“痛得要死”, 彼时她还不以为然,觉得世上之痛楚,她大半都已尝过, 却从未有哪一种痛苦, 真能让人心生死念。
现在韦欢知道了。
若是太平死了,这种痛于她, 便是传说中的“心痛得要死”。
为免得自己真心痛到死, 韦欢只能紧紧地抱住太平,看她脸色发青, 嘴唇发抖, 唇角开始出白沫,恐是心痛发作的前兆, 又忙回忆起这小娘曾教的法子,扶她坐起, 驱逐身傍的人,又以手紧紧握住她手, 不断地叫她的名字:“太平, 太平,太平。”
太平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扯出一抹笑来,虚弱无力地靠在她怀中, 大口呼吸,手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皇帝说了什么,韦欢全听不见,李暅和守礼也说了什么,韦欢也听不见。
她唯一听见的就是一句“把她带走”,这句话如激发了某种机关,将她自害怕中召了回来,韦欢一下便起了身,弯腰想去背太平,腿上一软,脚步便错开,几乎连自己带太平一起跌倒,幸而李暅在旁扶住,夫妻两人一道将太平架出去,过了门槛,李暅又蹲下身,将太平背下阶,众人扶持着上了辇。
韦欢固执地随太平坐在一张辇上,手攥着她的手,片刻都不肯放。她随着太平出了宫,就近去了太平的别庄,跟到太平的寝室,期间她与李暅和守礼都不忘了遣人去请御医,结果太平安置定时,太医院的人来了一半。
除了杖伤,还感了风,到家时已发起烧来,躺在床上,人糊里糊涂的,嘴巴却紧紧闭着,一个字都不说,这是太平在掖庭留下的习惯,不说梦话、醉话、胡话。那一次在万寿殿,也是太平在内,她在外。她知道太平在受折磨,却除了等待,什么也不能做。
韦欢狠狠地咬住唇,迫自己自无休止的追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