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昏昏沉沉的六个小时,虽然已经立春,但东三省依旧笼罩在灰蒙蒙的寒风中,长途客车开不了窗户,车厢里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混杂了汽油味,熏得白继劳想吐。
终于到了县城的汽车站。
白继劳走下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向公交车站走去。
一个小时后,白继劳终于站在了家门口。
他家是农村的,村子就在县城边上。破破烂烂的平房,和这破破烂烂的县城十分般配。前几年村里还时不时冒出个“要拆迁了”的小道消息,近两年是什么消息也没有了,无论是村子还是县城,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白继劳站在院子门口,用力拍了拍那名存实亡的大门,大喊道:“爷!我回来了!是我!小白!”
里面传出一声粗哑的“哎!”,又过了将近二十秒吧,门开了。
爷爷是老样子,一头白发乱糟糟的,披着件厚实的军大衣。
白继劳进门,边走边问:“我奶呢?”
“感冒了,搁屋里躺着呢。”
“啊?怎么还感冒了呢?”白继劳心里一紧。
“没事儿,这不前两天降温。”
进了屋,奶奶半靠在炕上,正笑着看向白继劳。
“宝儿,学的咋样啦?”
“好着呢,”白继劳坐在她身边,脱下羽绒服,把腰包里的小布包掏出来:“奶奶,我师父说下个月给我涨300块钱,这些钱你们拿着啊,就……买点补品什么的。”
“多少钱哪这是,哎哟,”奶奶接过钱:“摸着挺厚。”
“两千。”
“我们两个半截脖子进土的人!哪用得着这么多?”爷爷在旁边说。
“我还有钱呢,你们不用操心,想买点啥就买点啥。”
……
第二天白继劳又起了个大早,坐公交车,再坐长途汽车,回到了沈阳。
每次看见客车站“沈阳站”三个字他都有点恍惚,好像他待了半年的地方不是沈阳,只不过是四季青饭店三楼储物室旁边的那个小小小小的隔间罢了。
晚上上班,白天一觉就到下午了,起来玩会儿手机,又到了上班的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待在饭店,白继劳没怎么出去逛过。
再说他也没钱出去逛,吃饭不要钱?看电影不要钱?
顶多就是在邻街的网吧里打会儿撸啊撸。
白继劳坐了一天车累得要死,随便洗了把脸,扑倒在床上。
楼下的说话声,笑声,碰杯声……透过紧紧关着的窗户,传进白继劳的耳朵。
太吵了,困,却又睡不着。
白继劳点开哔哩哔哩,进入牧斋的直播间。
牧斋这盘玩的是孙悟空,跑跑跳跳看着挺活泼。
“先打野,把装备买够了再上去团……对面的太乙真人是什么情况……”牧斋的声音一如往常,沉沉的,平平的,像凉水。
没一会儿这盘就打完了,牧斋竟然没有立即开始下一盘,而是把界面切到了弹幕姬。
“开黑?不是,昨天中奖的朋友还没私信我。”
“重新抽?那还得再发一条微博抽奖,麻烦。”
“那这样吧,”牧斋顿了顿:“等到十点,那位朋友要还没私信我,我就再抽一位朋友开黑。”
啊啊啊男神声音真好听!
从不在直播间里说话的白继劳暗想。
“我念一下这位朋友的微博id吧,也许ta在看我直播,我去微博上看一下,大家仔细听,嗯……牧——斋——压——我——”
牧斋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评论区爆了:
“卧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斋os:日了狗。”
“我靠新浪是故意的吧23333333333!”
“牧斋直播间有史以来最羞耻的一天……”
牧斋大概抽奖的时候没仔细看,直到这时才发现这id如此辣眼。屏幕上,牧斋切到评论区扫了一眼,语气颇无奈:“这位朋友的id真是……尽早换吧。”
评论区又是一片“233333333”“卧槽卧槽”交相辉映。
“那么,这位中奖的朋友,请尽快在微博上私信我,带你开黑。过了十点就不等了。”
牧斋说完,又开始了新一局排位。
白继劳却再也没心思关注牧斋用了什么英雄——
他颤抖着点开了新浪微博。
第2章
(一)
半个小时后,“牧斋压我”和“牧斋”同时出现在了牧斋的直播画面里。
白继劳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手指头哆嗦着,操纵他的荆轲打野。
忽然眼前一闪,被杀了。
谁?谁杀的?
队伍里的鲁班骂道:“荆轲小学生???”
白继劳:“……”
牧斋玩的是李白。
李白:“荆轲开语音听我指挥,不然这盘要崩。”
开语音???
白继劳咽了口唾沫。
李白:“?”
白继劳连忙打字:“马上,我拿耳机。”
几秒之后,白继劳点了那个小小的喇叭图标。
牧斋的声音带着嗞嗞电流,直钻到白继劳心尖上:“荆轲不要抢我的野,就在中路守塔,你打不过我会过来帮你,懂吗?”
白继劳还处在“男神在给我说话”的恍惚之中,傻愣愣地:“嗯,知道了。”
他说完,正往野区跑的李白忽然不动了。
“你……怎么是男的。”
牧斋说。
桌上的手机响了,张潭拿起来,竟然是梁老师。
奇了怪了,这么晚还没睡?不是最讲究养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