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迦预约的时间是晚间七点。六点五十九分时,尤里尔已经喝完了第二杯水,托腮看着运河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餐馆的门被推开了。
“亲爱的,有时候我希望你不用这么准时的。”尤里尔抱怨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苏迦低头看菜单。
“那个诊断学教授又说了什么?”
“你喝酒吗?”
“喝!”尤里尔豪迈地一拍桌子,把寻根究底的念头抛之脑后,“不可以尽情买醉的假期,不如不过。”
餐馆是苏迦挑的,尤里尔问起来,苏迦答:“挑了一家离住处近的,这样你喝醉了的话,背你回去就不用走太远。”
“喂!!!”
侍者这时单手托着两个巨大的盘子来上前菜:“小伙子们,吃得愉快。”又转身给隔壁桌添酒:“女士,你今晚看上去容光焕发。”
菜摆盘不甚精致,然而分量很大,裹着茄汁的鹰嘴豆堆成一座小山。
尤里尔悄悄吐了吐舌头:“这么多……”
耳尖的侍者不问自答:“宝贝儿,别担心,慢慢吃,我们夜里两点才打烊。”
苏迦在尤里尔喝第二杯酒的时候还暗想,下一杯一定要拦住这只醉猫了。等他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尤里尔正低头用叉子在榛子酱拌鸭胸里挑芦笋段,苏迦费力地想了一想,他现在连自己也喝了几杯也记不清了。
两人在罗马的第一顿晚饭,足足吃了六个小时。
付完帐,苏迦搂着尤里尔沿着运河走回住处。五月末的南欧,半夜其实略有凉意,半醉的尤里尔被夜风一吹,得意忘形地搂着路灯转了一个圈,问落在后面的苏迦:“亲爱的,你有烟吗?我想唱歌。”
夜色温柔,风也温柔,仰头可以从落叶松的枝桠间看到新月与春星。
可是罗马再慷慨也救不了这对情侣此时的急——摸遍两人全身的口袋,除了一支烟,连打火机都没有。
血糖升高时必须要接受尼古丁抚慰的尤里尔叼着烟,四下张望,连说带比划,一连求助了几个路人,对方都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失望地从嘴里摘下烟,正要塞回那个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烟盒里,突然灵光一闪,凑到苏迦身边:“你的钱包里,不是有盒火柴吗?”他雀跃地拍了拍苏迦的手臂,“快快快,贡献出来,自由和人民需要你。”说着就伸手去摸苏迦的口袋。
他想得不错,苏迦钱包的夹层里,真的有一个黑色的火柴盒,和一块蜡纸裹着的巧克力放在一起,巧克力早已经不成形状了,看上去像融化又凝固了很多次。
尤里尔把火柴盒抠了出来,黑色的纸盒被压得很扁,正面用银粉印了一个女人的曲线玲珑的轮廓,背面是两个法语单词,“folieere”。银粉剥落得差不多了,正面的印花和背面的单词,都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诶,你去过法国吗?”尤里尔一边摸出一支火柴在磷纸上一擦,一边问苏迦,“我以为……这间酒吧早就关门了。”
可能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或者受了潮,尤里尔一连擦了几支火柴都没有点着火,他揉了揉头发,半真半假地抱怨:“这盒不会是真古董吧?”
苏迦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倒从尤里尔手里拿走了一支火柴,在磷纸上一划,一簇小小的火光在两个人之间燃起,照亮了苏迦神色复杂的脸。他用手护着那一豆火苗,凑近了尤里尔。
红光一黯,烟点燃了。
苏迦把燃到尽头的火柴和那个快散架的火柴盒一起揉了揉,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被烟瘾折磨的尤里尔吸了一口解药,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风卷着烟气拍在苏迦的脸上。尤里尔右手夹烟,左手抓住了苏迦的胳膊,开口哼了一支小调。
词是听不懂的,曲调也被哼得七零八落,苏迦听到一半忍不住笑了,抢了尤里尔手里的烟,滤嘴顶端淡褐色的焦油斑点在昏暗的路灯下仿若浮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亲爱的,你去过法国吗?”尤里尔旧事重提。
“没有,以后和你一起去。”苏迦把夹烟的手递到尤里尔的嘴边。他注视着看尤里尔凑过来,叼住烟,两瓣唇飞快地与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接触了一下,又扭头呼出烟气。苏迦解释:“我去的那家酒吧……在泰国。不过没有大腿舞,”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飞快地笑了一下,“有……脱衣舞。”
在尤里尔羡慕的惊呼声里,烟头的红光在苏迦的指尖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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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folieere,前文见第七章 轻舔丝绒。
这是巴黎著名的歌舞剧场兼酒吧,1869年开张,至今仍在营业。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folieere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消遣胜地,客户名单可以直接等同于巴黎名人录。因为实在太著名了,后来,世界各地都出现了不少致敬之作。
回到住处,苏迦和尤里尔又在浴室里玩了很久。水和起泡剂在尤里尔的手中简直有了魔力——他好像随意拨拉搅拌两下,就能制造出填满整个浴缸,不,整间浴室的泡沫。
两个人借着酒劲,隔着温暖的,黏糊糊的,轻飘飘若有似无的泡沫追逐打闹,抚摸亲吻,上蹿下跳。这对原本只打算简单冲个澡的情侣被这种小儿科的游戏耽搁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后来双双困得睁不开眼睛。苏迦意识尚清醒时记住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