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垂拱殿,陈枫才知道,皇帝要周昶写的策论,叫做议荆湖治水十事疏。
皇帝显然看了这本劄子之后很是赞赏,要他们细细地议一议,这劄子到底是言之有物还是无的放失,是否可以以此授官。
陈枫心里一跳。
皇帝又说:“工部的水部主事空置着,倘若此疏确有见地,可以破例提拔周昶出任。”
陈枫心说,乖乖,当年周曦正经的一榜榜眼出身,也不过是授的翰林待诏,如今这周昶一入官就是六部主事……周曦与周昶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皇帝莫非是想给兰陵周氏换个当家的么?
陈枫才入工部,先前在司农寺,工程营建的事其实也不算是十分懂得,讨论这份劄子颇有些力不从心,确实不敢在皇帝跟前露怯。
回去也只是给相府捎了个信,自顾自琢磨历代水利书去了。
皇帝也半点不急,一议就是三日,第三日的时候陈枫也已经对周昶的劄子琢磨出味道来了,多半真是个奇才,正斟酌着要不要附议皇帝,忽然有太监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加急的军情:“陛下,西南行营元帅次相容涵之急奏!”
聂铉点了点头,说:“呈上来。”
说着自顾自看了起来,只是才看了一半,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还未看完,又有太监捧着加急军情匆匆进来:“陛下,西南行营监军监察御史林锦荣急奏!”
皇帝寒声道:“呈上来。”
说着继续看手里容涵之的奏报。
看完之后,便冷着脸看起了林锦荣的。
好像把底下一群工部的大臣全都忘到了脑后。
陈枫心里嘀咕,莫不是容涵之居然兵败了不成?不然皇帝怎么会是这样的脸色。
等皇帝看完了林锦荣的奏报,吩咐召各部重臣的时候,第三个捧着军情急报的太监匆匆跑了进来:“陛下,蜀州知州急奏!”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三封急奏说得都是同一件事。
容涵之在西南边陲,建宁城外,筑了三座京观。
京观,乃是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容涵之筑三座京观,万人一座,足足杀了三万人。
被容涵之巧计攻破建宁之后,夷人首领下令屠尽汉民俘虏,容涵之以牙还牙,将他全族男丁尽数诛戮,女子没为奴仆,赏赐军士。
众幕僚皆竭力劝阻,以为有伤天和,容涵之抬出华夷之辨,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又以那数百汉民俘虏的尸骨,驳斥得众人羞惭满面。
因蜀中多雨,又渐暮春,天气湿热,恐生疫病。
便将那三万夷人男子的尸骨筑了京观,勒碑夸功,称颂天恩君威,以永镇西南。
聂铉几乎要给他气笑了,险些把那奏疏扔出去,压抑着怒气叫工部的这些臣子先等等,然后将六部九卿所有重臣都召见了。
臣子们见礼的时候,照旧口称万岁,聂铉猛地一砸桌子,冷声道:“容涵之屠了人家全族,居然还勒碑给朕表功……还万岁?万什么岁,朕真怕天上打下来一个雷给朕劈死了!”
群臣闻言悚然。
皇帝拿眼一扫阶下群臣,又是一声冷笑,对身边的太监道:“带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去相府,去把咱们重病的周大丞相给朕抬来。”
周曦倒不是矫情称病,是真的被周昶气出病来了,又因皇帝背信弃义,怄得不行,越发觉得头晕胃痛起来,卧床养了几日,气得什么事都不想管。
却是听人来报,说西南的紧急军情送进京里了,一送就是三份。
周曦怔了怔,皱着眉头,说:“扶我起来,更衣。”
陈小莲原想劝,见到丈夫抬了抬手,就没再说话。
为他束腰带的时候却又说:“那天晚些时候,十叔去找六叔吵了一架……这几日六叔其实一直守在外头,进进出出的都能看见,只是不肯进来,也不愿我与你提。”
周曦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闭着眼幽幽叹道:“我是管不了他了……”
话音才落,外头有下人匆忙来报:“相爷,宫中有使来。”
周曦睁开眼,说:“小莲,去拿十片金叶子来。”
太监掂着袖里的金叶子,嘿嘿地笑:“奴才只是听命来请丞相即刻进宫,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只听陛下说,西南的容相好像是……屠了人家全族,还勒碑了什么的。”
后半句说得很轻声,周曦矜持地略一颔首,算作谢过,目不斜视地说:“本相自当即刻入宫。”
待到周曦赶到的时候,皇帝便叫人将已经给重臣们传阅过了的容涵之的奏表递到他手里。
周曦浏览了一遍,心中也是啧了一声,面上却是八风不动,将那奏表递还给太监,欠身道:“容次相勒碑之后已经启程回京,想必不日也会到了。此事是lùn_gōng还是论过,亦或是功过相抵,都还要仰赖陛下决断。”
聂铉板着脸,点了点头,说:“丞相怎么看?”
周曦微微一笑:“按说容次相平定西南,有大功于社稷,三万作乱的异族,杀便杀了,陛下要是不想追究,自也可以不追究。”
重臣们闻言愕然,不禁交流起眼色来。
却听他们的丞相嗓音清雅字正腔圆地道:“只是我大燕素来以仁孝治天下……一个屠城灭族的帅臣,才干品德再出众,恐怕也——不合再做太子的老师了罢?”
这一句正中要害,叫皇帝的脸彻底黑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