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晏南山也站起身来,对着少年轻声道:“世显,或许命运对你不公,但你又岂可轻易低头?我认识的那个世显,便是面临再绝望的境地,都不会轻言放弃的不是吗?”
宗赫转过身来,凝视着这位苦心孤诣一力劝慰自己的好友,突然觉得,有友如此,夫复何求?他是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并没有失去全部的世界。慢慢的,仿佛有一种东西在他眼中又一点一点开始燃烧起来。
然后少年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语气,认真的道:“南山,谢谢你,无论未来如何,今天你对我说的这番话,我会永远记得。”
15. 此情难期
天气越热,夜色便来得越迟,眼见已是过了酉时,依旧有一抹绚烂的斜阳慵懒悬在蓝天白云中。并不刺眼的阳光带着一丝淡淡的殷红,将望月台渲染成一朵浮游在莫愁湖上的彤云。而这如诗如画般的意境,却因着此刻坐在望月台上的两人,平添了几分令人怅惘的思绪。
宗赫才下了学,就着落日余辉在这望月台上安静的看一会儿书,皇帝亦静静的在一旁陪着他,两人没有多话,或甚,根本没说过什么话。
这些日子以来,褚云重天天下了朝便在云图阁陪着宗赫。只是,虽然他不再对自己生气,却也再没有对自己露过笑容。回想起以前恩爱的时候他甚至会对着自己撒娇,而今他想要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自也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孤傲。
有时候,甚至想着哪怕是他对自己耍耍脾气也好,却也是一场痴念罢了。虽然,褚云重不愿太过逼迫于他,但每每看到他对自己恭恭敬敬、冷冷淡淡,疏离得几乎像是个陌生人的表情时,心中依旧备受煎熬。
晏南山也几番进言,劝皇帝暂时撂开手,放宗赫出阁办差,一来给彼此一个退步余地,二来也可转嫁一下少年的注意力。
褚云重本不同意,这种时刻,他怎么放心让宗赫离开自己的视线。但这些日子渐渐沉下心来,却也觉得,如若一味强硬纠缠着守着他,只怕难以打破这个困局。倒不如放他出宫办些差使,既是历练,也可让他散散心。只是,得安排几个妥当人护卫他周全。
想到此处,皇帝便伸手压下少年正在看的书册,待那双乌黑亮泽的眼睛盈盈的望向自己的时候,便对其微微一笑道:
“世显,你可还记得吴王谋逆时,你与仲麟陪审的时候,有几位吴党余孽曾供认过吴王与一个名叫长乐门的帮派勾结控制着几处州府最大的地下育婴堂之事?”
宗赫不明皇帝何意,只静静的道:“确有此事,此案早已交由刑部,谢宣奉亦监督跟进着案子进程。但那几人只是吴王的小喽啰,对长乐门之事也不算知根知底。又吴王一死,那些长乐门的首领机警的很,即刻斩断了所有与吴王的往来线索。所以听说刑部虽追查的虽紧,却还尚未有大的进展。”
褚云重却道:“这几日你未曾留心朝政,刑部下设的督捕司已是在皖州拿获了几名要犯。不过昨天收到仲麟的密信,他查访到一些蛛丝马迹,疑心长乐门除了吴王之外或有可能还与朝廷官员有所勾结。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不便派遣朝官前往,世显可愿意接这差使助仲麟一臂之力?”
说罢,皇帝便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不得不承认,刚才那番话说出口后,他还是有一丝后悔,既怕他不肯应允,更怕他一口便应承下来。这般复杂的心情像是心里一半搁着海水,一半燃着烈火,左右都不是滋味。
宗赫看了他一眼,将他眼中那般纠结尽收眼底,却也不多问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道:“好。要我何时启程?”
轻风掠过望月台,吹散少年额边碎发,褚云重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他的发,宗赫却将头一偏。皇帝的一腔柔情扑了个空,抬在空气中的手僵硬了一下,亦只能无奈的垂了下来。
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反悔,褚云重狠了狠心逼着自己道:“让卫介帮你收拾一下行礼,明日我亲自送你出城。”
“临走之前——”宗赫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对上皇帝的视线,说出了他的请求:“可以让我见一见阿蛮吗?”
褚云重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道:“亚父让梁王认了云鸾为义妹,如今她住在梁王府中,乃是金尊玉贵的县君,可不再是当日跟在你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了。你与他身份已然有别,特特的去梁王府看她,也不合礼制。不如待日后宫里筵席之时,再见上一面两面的,倒还使得。”
宗赫见他不允,也不争也不求,只收拾了书本起身便要离开。褚云重只道他又恼了,忙起身拉住他,又情急之下用了受伤的那只左手,才一用力,伤口就疼得他一哆嗦。便是这一瞬间,少年已是甩开他的手走下望月台。
望着他孤绝的身影,皇帝心中一时气苦。可恨这家伙如今对自己全无情意,一言不合便掉头就走,即使这些日子自己对他施以百倍的宠爱,他也再无回头之意。褚云重几次三番亦恨不得拂袖而去,后阁中还有那么多侍郎枕席以待,自己又何必苦苦恋着这个冷血无情之人。
然而,忆起往昔欢爱美好,他跟着自己读书时的认真刻苦,眼盲时对自己不自觉的依赖,叛乱时哪怕正与自己怄着气,也镇定坚决的守护自己……这一幕幕的场景,虽有甜蜜也有争吵,但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恼皆是那般生动,那般与众不同,点点滴滴都早已印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