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臣虽不才,可也有自知之明。通晓经书、擅长谋略的世家子弟绝不止臣一人,为何王爷偏偏选了臣?”
“其二,延揽臣的办法不少,为何一定要选这离经叛道的法子?”
“其三,王爷大费周章地招揽臣,要的到底是封地里的长史家臣、治世里的宰辅肱骨……”他顿了顿,眯起那双狐狸似的眼眸,“还是乱世里纵横捭阖的谋臣策士呢?”
他一连三个问题抛过来,轩辕晦只觉无法招架,苦笑道:“世人说你辩才无碍,倒是低估了你。”
赵诩皮笑肉不笑,“不敢欺瞒王爷,臣自小奉行‘敏于行,讷于言’。”
连日焦心劳顿,轩辕晦几乎是颓然地将自己砸到榻上,看着雕花床板,“十九郎应还记得,父皇曾说过当时本王是在三个世家子里挑中了你。除你之外的两人,一是博陵崔静笏,另一人是范阳卢渊。”
“都是太学生。”
轩辕晦叹息,“与腿脚不便的二哥相比,太后对我简直忌惮到了骨子里。想要光明正大的延揽人才,无疑是痴人说梦。若只是为我做事的能吏,大可到封地慢慢招揽,或是父皇见缝插针地通过吏部送来;可若是与我共商大计的心腹……恐怕出不了长安城就被邓党察觉。先前太后要立轩辕昀,父皇借机提出让我就藩,太后虽是允了,可也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这个王爷有名无实。”
“可心腹注定不止一个,难道之后王爷看中了谁,就都要纳了不成?”赵诩只觉匪夷所思。
轩辕晦自嘲一笑,“也不怕十九郎笑话,现下跟着本王的这百十号人,大概三成是细作,三成是首尾两端的文臣,三成是谋略不足的武夫,还有一成是粗使宦官宫婢。换句话说,能让本王坦诚相见的,只有你……而与你成亲,更可确保你不会轻易背弃。”
赵诩笼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他,一言不发。
轩辕晦自顾自道:“你那最后一问,恐怕眼下本王也想不清楚。邓氏经营数代,门人姻亲盘根错节、遍布朝野。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按捺不住不臣之心,天下乱了,本王断不会任人宰割,到那时你便是本王的良平郭荀;而若是祖宗庇佑,邓氏安分守己,三皇兄又是个明君,那么本王自会放你离去,让你去做萧曹房杜;倘若本王不幸中道殂没,那本王只求你能看在相知一场的份上,收殓了本王的尸骨归葬长安……”
“那为何不是崔静笏与卢渊?”
轩辕晦翻身看他,笑了笑,“世家子里,你三人都堪称一时之选。然而,崔静笏不通庶务,卢渊清高脱俗,敛财聚财、招兵买马、收买人心,他们又有哪样比得上你?别的不说,十九郎这些年自己积攒的庄子铺子田地,恐怕比肃王府全部家当都多的多吧?”
利用人都如此理直气壮,赵诩怒极反笑,“人不出头,财不露富,此言果然不虚。”
他动了气,轩辕晦反而愉悦起来,“更何况,颍川赵氏自德泽年间便以不倒翁闻名,本王倒想看看此番被迫上了肃州这艘注定会沉的破船,颍川赵氏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当然,”轩辕晦凤眼微挑,故作轻佻地细细打量他,“马上玉郎春应醉,满身香雪落梅花。肃王初见王妃便惊为天人,情难自抑,便不顾律fǎ_lún常,苦苦求来这桩亲事。若非一等一的美男子,如何让人信服?”
轩辕晦不过十五,赵诩自己也就刚刚十七,靠这么点敌友不明、良莠不齐的人马,若要成事,简直难如登天。
刚刚入瓮的他懂,早已身在局内的轩辕晦不会不懂。
可他并未留在京中做个趋利避害保平安的富贵王爷,而是毅然决然地来了这蛮荒之地。
就凭这点,就足够让赵诩相信——轩辕氏虽衰,然天命未改。
赵诩豁然一笑,褪去外衫爬到榻上,在他身旁躺下,“良宵苦短,臣头次侍寝,还请王爷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 蒋文恪诗:马上玉郎春应醉,满身香雪落梅花防止有孩纸不清楚 谋臣组 良平郭荀 张良陈平郭嘉荀攸;宰相组:萧曹房杜 萧何曹参房玄龄杜如晦不选荀彧还是荀攸的原因是 后者是谋主侍寝神马的说说而已……别有期待
第6章
士族子弟门风严苛,如颍川赵氏这般骄矜自持的,大多子弟到了成亲都还是童男子。头次与旁人同床共枕,赵诩只觉十万分的怪异,下意识地往榻边靠靠,不想扰了他人好眠。
轩辕晦倒是体贴的很,往里躺了躺,给他腾出一大片地方,“自光烈帝以降,古来便有君臣抵足而眠的美谈。如今想想,咱们成亲也就这点方便,白日里不便详谈的,晚上还可商议商议。“赵诩舒展了身子,感慨道:“酒池肉林、高床暖枕,臣如今也算是一步登天,都是沾了王爷的光啊。”
“高床暖枕或许,至于酒池肉林,”轩辕晦嗤笑,“你当肃州是什么了不得的去处?恐怕日后光没沾到,还得跟着本王一道忍饥挨饿、吃苦受累。”
赵诩打了个哈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勿忧,臣贤惠得很。”
轩辕晦刚想回嘴,就发现身旁人呼吸声平稳下来,竟是睡熟了。
将一个清高傲物、目下无尘的世家子强娶进门,他是会怨怼仇恨,还是会阳奉阴违;是会自怨自艾,还是会自保为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之前预想过种种情形,却料错了眼前这人。
轩辕晦迟疑了下,还是侧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