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抱着沉甸甸的铜钱回到了城外的两间土屋,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嘴唇发白,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旁的原因。
他的寡母宋氏此时正在屋里摸索着点灯。
宋氏的眼睛不行,到了晚上就和瞎子一样。
傅宁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替她点灯。
“这么晚才回来?”
宋氏身体羸弱,说话轻声细语的。
傅宁“嗯”了一声,只说:“去找族老将银子换了几贯铜钱。”
宋氏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力,不由叹了一声:“宁儿……”
傅宁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出口打断她:“明天一早我就去把阿娘的药钱还上,还有多的,我去买点东西,年节里您吃好点,您的身体太弱了……”
宋氏听说他还要买年菜,心里也松了些,“宁儿,是傅相公家里这回给了多几两银吗?”
傅宁看着手头的铜钱,心里苦苦一笑,还了债,大概什么都不剩了。
“嗯。”他敷衍地回了一句,不想让母亲为了银钱操心。
宋氏又开始老生长谈,“宁儿,傅相公看重你,你可更要争气,你爹爹去得早,阿娘又没用,你这样聪明,读书也是最好的,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你爹爹和傅相公的心意……年节里吃肉不吃肉的不打紧,你房里的灯油钱不能省,还有随先生那里,你得送些礼……”
宋氏的话灌在傅宁的耳朵里,一句句钻到他心里,让他没来由从心底生出一阵无从发泄的烦闷,这种感觉挖心挠肺地折磨他,让他一直苦苦压抑的情绪好像都在一瞬间都积压在喉咙口,猛烈地想咆哮而出。
“够了!”傅宁提高了声音打断宋氏。
宋氏愣了愣,傅宁从来都不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他今天怎么了?
“我出去劈些柴禾。”
傅宁只抛下这一句,就快步出门了。
他不仅仅要读书,因为宋氏的身体不好,他还要包揽家里大半的活计,虽然族里接济,他不用像个农夫一样亲自下地,可是无止境繁琐的家务依然时常让他心烦意乱。
读的是经国大义,念的是诗词歌赋,可手里做的,却永远是这些!
他已经过了十几年这样的生活。
他脑子里转着的是白天傅家姚氏对他的脸色,甚至她身边的仆妇对自己的轻视,他拿了几两银子就换来了她们轻蔑的嗤笑……
还有傅家年轻的郎君小娘子们光鲜的衣着,体面的排场。
还有他最最在意的……
那位傅三郎。
傅相公的嫡长子,名声无人不知的傅东阁傅渊。
一个错身而过,他却只能对着对方低下头,紧紧搂着怀里那几两碎银。
傅渊淡漠高贵,从来不多看旁人一眼,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围在他身边,只是期待着他偶尔投来的一个眼神。
他傅宁的才华不高吗?
他写的文章不好吗?
可仅仅因为他没有一对好的父母。
傅家对他的施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最无用的废物,他永远只能躲在角落,连走到他们身边都没有资格。
傅宁冷冷地把手里的斧子搁下,心里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第二天天都还没亮,傅宁就早早起身了。
往常他也起得很早,在读书这件事上,傅宁比旁人用功十倍。
可今天张氏却知道他不是起来念书的。
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张氏心里微微泛苦,随着年纪渐长,这孩子的心思越来越重,她已经看不透他了。
傅宁又一次进城,可今天却进了御街上的和乐楼,这里也是东京数得上的大酒楼,出入豪商巨贾无数,傅宁着一身衣裳显得极为寒酸。
可门口衣帽洁净的小厮没有因此看低他,依然笑着迎他进了门。
傅宁踌躇了半晌,才对小厮道:“我是来见胡先生的。”
小厮瞧了他一眼,“郎君,咱们这里什么先生都有,小的且替您去问一句。”
很快掌柜就来了,上下打量了傅宁一番,问道:“郎君可是姓傅?”
傅宁点点头。
掌柜立刻恭敬地引他去了一间雅室,让他稍坐片刻。
傅宁心里有些忐忑,望着房内雅致精美的布置有些紧张。
胡先生很快来了,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白面有须,很有两分飘飘欲仙的气度,十足文士做派,可他却的的确确是个生意人。
这和乐楼,他便占了很大一部分的股。
可是胡先生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官人或员外,第一次见面,他就让傅宁唤他做胡先生。
傅宁也不算是个很笨的人,他和胡先生无怨无恩,人家平白找上他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一定是他身上有些什么值得别人找。
他总觉得胡先生背后还有人。
他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可是他也不需要摸清。
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和任何人谈条件。
胡先生笑了笑,坐下和蔼道:“想明白了?”
傅宁抿了抿唇,“先生从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胡先生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上回我就说过,日子还长,你可以慢慢想,我总会在这里等你的。”
傅宁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拢成拳。
“先生想让我做什么?”
胡先生“唔”了一声,“我不过是想同郎君你结个善缘,我老胡旁的本事没有,一对眼睛却还有几分精光,能看出你傅宁日后必非池中物,这一点还不够吗?”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