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皆在劝他再多守守。他守着这族内禁地也无人问他一句可厌了?或是可闷了?
唯有这倒霉催的、莫名入了族谱的外来人,见他一面之后竟还惦念着他是否将这光秃秃的地头看烦了,跋山涉水给他送来些树种。
晏清江手心收紧,垂眸敛目,散开的长发微微晃动遮住了半边容颜,他低声郑重地道:“多谢。”
“你可喜欢?”温钰轻声道,眼神追着他微合的双眸探过去,“我想着你这处灵力充沛,想必随手撒了树种,不用多费心照看,也能长成,不会耽误你修行。”
晏清江点点头,嘴角一翘,挑出了个清浅的笑容,居然露出颗左颊上的小梨涡。
他不常笑,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孤单,让他不止忘却了酸甜苦辣的滋味,甚至连七情六欲都快随升天阶送上九天了。
他抬首,对着温钰不吝啬地眯了眯眼,一双凤眼弯成了月牙状。
温钰只觉眼前一晃,连心头都莫名荡了荡。
晏清江振袖飞身上树,身姿潇洒,他凌空挥手,将一手心的树种尽数撒了出去,另一手掐诀扬风,漫天树种随风四处飘散,落在地上后又被他抬手一压,全部瞬间入了土。
温钰只仰头瞧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淘气模样,心中一片欢喜。
“树种种下了,”晏清江遥遥站在树上,低头一手提着香囊的挂绳,小指还舍不得似得偷偷在香囊上轻轻刮了刮,垂眸问温钰,“香囊......还你?”
温钰正想让他将香囊扔下来,他接着,猛然听他这么一语,话到口中却顿了顿,温钰仰头跟他对视半晌,抄着两手冲晏清江笑着道:“不用,送你的,你留着吧。”
晏清江闻言眉眼眯成了一条缝,梨涡深陷,他孩子气地将香囊在身上连连比划,最终系在了腰间。
他抬眸笑着对温钰拱手道谢,温钰这才懵然忆起,沁如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哥哥,这香囊依照京里的规矩,是要你亲手送给未来嫂嫂定情的。”
温钰登时就僵了,他半端着手臂在空中,尴尬了只一息,便又打从心底莫名开怀起来,他仰头正对晏清江,遥遥下拜,洒脱地扬眉一笑,故作神秘轻声道:“嘘,这可是我俩的秘密,你可千万别让莫长老知晓。”
晏清江一怔,他细瘦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从香囊上拂过,垂眸浅笑,点了头。
温钰只觉那一笑,唯有一句诗形容得贴切,那当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注2)
*****
温钰趁没惊动莫中天,又乘了晏清江的凤凰离开。
他这一趟绕了远路,晚了半月才回京。
温钰赶在宵禁前入城,顺着后门溜进了府,一路避开仆人,摸着小道掀开了他卧房的窗户进屋。
贺珉之心思细腻又多疑,不愿人知晓他招揽了仙士在炼仙丹,又连这被他塞了一屋眼线的宅子亦信不过,嘱咐温钰定要将局布得妥帖,不能为外人探得他所踪。
*****
第二日大早,病症反复发作、闭门不见客已一月有余的司天监温钰,总算病体痊愈,销假归朝。
司天监按律无要事启奏可不上朝,故早朝后,皇帝召温钰于御书房觐见,体恤问话。
温钰将找齐的药草呈给贺珉之,一语不发垂手立在御案前。
贺珉之也是见惯了他这副沉默相,他坐在御案后,头也不抬,边批阅奏章边说道:“温卿长途劳累,辛苦了。”
温钰答道:“臣不敢。”
贺珉之就知他会这么说,他将手头那份奏章批完合上,拿在手上朝温钰示意,仰头带着惯常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慢悠悠地问了句:“温卿神机妙算,可知你离京一月,朝中出了何
事?”
温钰虽为正四品司天监,却并未身担要职,亦无实权,每日不过坐在司天台看书喝茶、白领俸禄,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皆不用他管。
皇帝这么一问,显然问题的答案与司天台管辖之事并不重合。
温钰眉头不由一蹙,贺珉之眼神凝在他脸上,似笑非笑。
温钰垂眸敛目,顶着他一身帝王威压气势,默然抬手掐指测算,他点指速度由快到慢,末了右手慢慢蜷缩握拳。
温钰脸色苍白疲累,额上沁出冷汗,他虚虚闭了闭眼再睁开,身形一晃,虚弱得似乎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贺珉之轻笑出声:“看来温卿是有结果了?”
温钰嘴唇动了动,一撩衣摆直接跪下了,他入朝几月,虽已熟识官场作风,言语间却仍不愿将一语说出三五个弯,直白便道:“臣无能,臣虽担神算之名,却不得窥视天家之事。立储之事、太子人选,乃受陛下真龙天子决断而生,臣无权勘算,还望陛下恕罪。”
“哦?”贺珉之身子一斜,往宽大御座一侧靠了过去,眼珠一动,闻声又问,“那单从几位皇子命格、面相来看,温卿又属意哪位呢?”
温钰撑在地板上的双手不由颤了颤,他从入朝为官第一日起,就妄想避开一切权利争夺,他垂首思忖了片刻,终于说道:“各有千秋。”
贺珉之闻言一怔,猛然大笑起来,他一手不住拍打御座扶手,直笑出了眼泪。
“温卿啊,你真是......”贺珉之笑不可抑地摇头,“嘴巴真是紧啊。”
温钰头越垂越低,不由屏住了呼吸。
“退下吧,”贺珉之抬手擦拭了下眼角的泪,瞧着温钰起身冲他拜了一拜,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话音陡然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