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月光,没有日光,哪来月光?
他也只是在步留云面前,才有光亮。
29.请你替我看烟花(上)
柳夫人见区小凉及时赶回,十分欣慰,询问过一路情形后,就拉他到新房,说是让他开开眼界。
洞房内早已收拾齐备,到处都是喜洋洋的大红色。柳夫人一件件东西指给他看,诉说着东西来历好处,乐得合不拢嘴。
区小凉只觉件件刺目,句句剜心,满目的红色化做鲜血,向他层层压过来。他不禁捧住了头。
柳夫人发觉的异样,见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担心他旅途劳顿,忙埋怨自己乐糊涂了。她叫管家炖些补品给区小凉,又催他赶快去休息。
区小凉胡乱答应,回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翻了无数身,和丁九闲聊。丁九有问必答,不似往日沉默。区小凉情知又被他同情,意兴阑珊,住了话头。
丁九随之沉默,想是不愿将同情表露得太过明显,以免他更伤心。
他心里长叹数声,辗转反侧,不得安枕。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
起身已是不早,幸而新娘子还未到。
原来月奴没有亲人,若在步府直接成婚,柳夫人觉得未免太委屈她。于是她托一个手帕交认月奴做了干女儿,今天就由那家发嫁,一早步留云就带人去迎亲了。
步府内外,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前院摆了一百桌流水席,只等拜堂结束就开席。步府丫环、小厮,一个个也着了红,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安座位、摆桌子、支应客人、斟茶倒水、上果碟吃食,忙个不亦乐乎。后院厨子老王带了十几个人,杀鸡宰羊、屠猪烹牛,动静闹得前院都听得到。
众宾客聚在喜堂里、院子中,谈笑议论。一群群小孩子四下乱跑,追逐打闹拣爆竹。步府小厮拿了糖果分发给孩子们,门里门外吵成一片。
快午时,一个小厮打马来报:“来了,来了!快放炮!”
早就等在门口的小厮们,连忙用竹竿挑出十几挂鞭炮,同时点燃。步府门前顿时鞭炮轰鸣,红纸纷飞。
一队接亲的队伍沿大街缓缓而来,锣鼓唢呐齐响,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步留云一身火红,身骑白马,英武不凡,引得观者好评如潮。
他俊脸微红,在府前下马,接过红绸,与月奴一前一后迈进府门。
府内众人夹道观礼,撒花祝福,鼓掌欢笑。一群孩子分糖分得不平,在院子里乱钻乱跑,满院热闹非凡。
区小凉站在喜堂门口,地势稍高,将身披喜服的两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步留云如何笑,如何回顾月奴;月奴遮了盖头,如何莲步轻移;那个红绸的花球如何在他们中间摇晃。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为什么他看到了所有,却完全不记得刚刚看过的究竟是什么。
步留云的笑容,也很陌生,像戴了张假面。根本不是他惯常的直率得意的笑,而是不知所措的慌张的笑,似乎正和他一样如坠梦中。
他不喜欢步留云的这个笑容,这个笑容遥远而生硬。
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步留云和月奴面向门外,双双跪倒在拜垫上。
那个冬日的午后,少年虎虎地瞪视,为一只死去的小鸟凤目中满满的伤怒,鲜活地跃入他的脑海“你们赔我黑珍珠!”
“二拜高堂!”
两个红色身影向柳夫人行礼。
“你若高兴,咱们一直在一起……”。那个轻易许下一辈子诺言的少年正在和别人拜堂。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脱口而出的到底是怎样一个誓言。也许他是明白的,不明白,或是曲解意思的只是区小凉自己而已。是他宁可让自己去相信他所理解的一辈子的意思,而完全枉顾步留云的真意。
“夫妻对拜!”
一对新人相对而拜,步留云的脸上挂着恍惚的微笑。
又高兴傻了吗?那个在烟花之夜,发誓要寻找自己轰轰烈烈爱情的少年,现在终于找到了他所要的爱情。
而他想给他的爱情,却不仅仅是轰轰烈烈而已,还有苦涩隐晦和惊世骇俗。
但这个少年并不懂,也不想要。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只是中规中矩理教礼法允许范围内的轰轰烈烈,而已。
他也渴望轰轰烈烈,有这样一个人,一份爱情,让他有机会将之像所有男女的爱情一样,骄傲地呈现在阳光之下,大声地宣告出来。
可是这样的爱情,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够的,那个他想一起的人,全然不知地正在和一个女孩子结婚。
步留云拜完堂,茫然回顾,看到区小凉,他眼睛一亮。
区小凉冲他微微点头,含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步留云镇定下来,拉着红绸和月奴随喜娘步入洞房。
观完礼,客人们乱成一团,急着入席。
区小凉木然退出人流,离开如剧场散戏后般拥挤的场所。
幕布终于落下,他也该退场。
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知道不论到哪里都不能够让他平静和,不痛。也许该回到那场失落的烟花、寒夜与那人共同点燃的绚丽里,永不醒来……
灿烂的火焰下,那个少年笑得轻狂,不知愁为何物。凤眼晶亮,唇若涂朱。
晕红的脸,英气逼人,酒香扑鼻,说,我要,那样的爱情。
他的影子投在帐上,黯淡单薄,说,我给你,那样的爱情。
一个誓言,成就了他,放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