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分列在两旁的读卷官开始发卷。一张白纸被放到面前,唐子畏微微躬身道谢,抬眼却正对上杨元兼的脸。
他心中一惊,杨仁赭已不再是左都御史了,可杨元兼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他而来,还是背后有其他人授意?
唐子畏脑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然后很快又镇定下来,迎上杨元兼的视线对他笑笑。这里可不是寻常场所,皇帝的眼皮底下,任谁也不敢太过放肆。
杨元兼剑眉微蹙,初见时那一身温润的气度褪去,如今看起来深沉了许多。他深深看了唐子畏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立住。
殿前,有中官走过来,手中持一卷轴,开始宣读方才朱祐樘所出的试题。
“陛下制曰:朕惟自古圣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而孔子答颜渊问为邦,但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为言。说者谓之四代礼乐,然则帝王致治之法,礼乐二者足以尽之乎?”
“而世儒乃或以礼乐有兴,或以庶几礼乐许之。至于礼乐能兴与否,亦尚有可议者乎?”
“朕祗承丕绪,夙夜拳拳,欲弘礼乐之化,益隆先烈,而未悉其道。子诸生其援据经史,参酌古今,具陈之,朕将亲览焉。”
此题初时不甚明晰,问帝王致治之法能否以礼乐二端道尽。若真按唐子畏的想法,那必然是要将礼乐一脚踹开,大谈御人之道和诡诈之妙。
然而随着第二问,礼乐应当何去何从的展开,以及后面毫不掩饰的欲弘礼乐之化,唐子畏懂了。
朱祐樘并不想听他们对礼乐有什么见解,要不要采用礼乐之制也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证明题。
他要做的,只是根据开篇的提示,从孔子言论中找到支持礼乐的观点,阐释并且维护其真理性就足够了。
三百贡士戴着镣铐跳同样的舞,谁能讨得陛下欢心呢?
唐子畏长呼一口气,沉下心来,将空白的试卷于案上铺平。手上砚着墨,脑海里将零散的想法组织成型。
他对致治之道并非没有想法,只是哪些可说,哪些要保留,需要仔细斟酌。若是不小心写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这白纸黑字的,可就麻烦了。
砚池里的墨汁渐渐润泽,唐子畏提笔饱蘸浓墨,在纸上落了笔。
“臣对:臣闻帝王之为治,有体有用,礼乐之谓也。礼以规之,而为治之体;乐以政著,而为治之用……”
唐子畏不是第一个落笔的,然其笔锋在纸上如游龙走凤,似是不需要思考一般。墨色的字迹很快覆盖了白纸的一方角落,有从旁看到的其他贡生,无形之中隐隐觉察到一股压力。
杨元兼也注意着他的动静,缓步走近,立于唐子畏身后细细查看一番。
唐子畏未曾注意他的驻足,杨元兼却是被他的字吸引住了,看着他落笔又添两三列,这才记起要走开。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朱祐樘垂眸看着众贡士的姿态,远一些的瞧不清晰,但前两排却是一览无余。
朱厚照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地指着唐子畏对自家父皇耳语道:
“父皇你看,唐寅写的这么快,大抵午膳之前便可完成吧?我看就点他当状元正正好,长得也惹人喜爱,留在宫中教导我读书也不至于像那些老头子一样惹人厌烦。”
“胡闹!”朱祐樘低声呵斥他,“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
皇帝一生气,全天下人都不敢大声吭气。若说有一个例外,那边是朱厚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