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甫一见太后,便道黑云自东来,太后凤体有恙,帝星晦暗,皆因东侧有云遮雾绕,轻则伤人,重则国将倾覆。
不日,司天监也冒死上奏,说那帝星星光渐暗,怕是宫中有不妥之事。
熙和帝本不信鬼神之说,可此时的太后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入昏迷,在偶然得知僧人说的话后,悲从中来,握着熙和帝的手不住流泪。
熙和帝无奈,只好请教僧人解救方法。
僧人道:“贫僧得佛祖托梦。佛祖道,太子本是佛祖座下莲座上的一颗莲子,意外投生,不想竟错投皇家。因身具佛禅,齐运强势,盖过大褚国运。若想保太后长命百岁,大褚社稷江山千年不绝,只有请太子剃度出家,遁入空门。”
僧人这话并非私下与熙和帝说。此话一出,与僧人共处一室的文武大臣们,无一不惊得忘了言语。
熙和帝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以尚书令为首的大臣们却在短暂的错愕后,最终选择了劝说熙和帝听从僧人之言,送太子出家。
这一年,太子谢忱十二岁,已经是位人人称赞的好太子。
他容貌佳,才学亦是极好。东宫属臣无一不唯他马首是瞻。朝堂内外都期盼着,这一位能最终成长为一代明君,带领大褚走向更加辉煌璀璨的明日。
但,僧人的那一番话,却如惊雷一般,砸在了少年天子的头上。
在史官的笔下,永徽六年冬的那日早朝,年少的太子低眉敛目,无悲无喜地站在了宣政殿正中,一撩下摆,重重跪下,毫不犹豫地磕了一个响头。
“儿臣遵旨。”
熙和帝到底不忍养育自己多年的太后躺在床上受苦。哪怕他本不信鬼神,也不得不委屈曾经宠爱的长子,亲自将人送出皇宫,送往京城外的深山古寺。
之后不久,太后果然如僧人所言,病情有了起色,渐渐可以起身下地,重新康复如初。
这年,距离正月还有半月有余,熙和帝改年号为仪凤。
同年,元后嫡兄遭人诬陷,裴家上下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被流放西州。元后大病不起,太后以不吉为由,命熙和帝废后,并送入冷宫。
仪凤二年,废后裴氏在冷宫诞下幼子,太后命王贵妃抚养此子。不久,熙和帝册封王贵妃为后。
仪凤五年,王皇后之子,二皇子谢彰册立为太子。
至此,前太子谢忱,彻彻底底成为了深山古寺里的一名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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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蓬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幼时是否在宫里遇见过谢忱。这位前太子出宫那年,他不过才四岁,多半在宫里是曾碰见过的,但年纪太小,不记事,也就忘了当时的情景。
但孙蓬记得自己十岁那年,随祖父出行,路经山寺恰逢大雨,不得已借佛门净地暂时避雨。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已经剃度的谢忱。
也第一次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了一个听着十分寻常的法号。叫常和。
“多谢大师出手相救。”孙蓬双手合十,克制地行了一礼。
谢忱闻声,脚步微顿:“无碍。到底未能帮到令姐。”
谢忱长了一双寒潭一般的眼睛,仔细对视,便叫孙蓬微微变了脸色,只好别开脸,避开视线。
“虽然没能保住孩子,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大师。”
在孙蓬自己的记忆中,少时与谢忱的相识,不过只是代替父辈,偷摸上山的几次相处。
真正令他将此人放在心头,却是因为宝应四年孙府蒙难,他孤立无援,又遭人追杀受伤,是谢忱将他救回寺里照料了整整一年。
也就是那一年,他把这个男人放在了心里,紧紧贴在心头,沉默地想着念着,至死都盼着能再见一眼。
如此,孙蓬依稀见又回想起乱葬岗那日,被风雪裹夹着吹来的一袭檀香,眼眶不由发红。
“怎么了?”
谢忱的声音就在耳边,孙蓬蓦地回过神来,愣怔地看着面前的僧人,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没事,只是吓坏了。”
孙蓬如今十四岁,已不是少时,这话一出,冷不丁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他自己尚未察觉,谢忱的眼底已猛地划过一丝淡笑。
“七郎,改日可上山,贫僧近日新得了些野茶,你若喜欢,可带回去品一品,静心养气,亦能强身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