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望着顾承喜,知道他的意思。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摘下了手表,然后迈步走向了顾承喜。
停在顾承喜面前,他将手表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最后一横心,他把手表递向了顾承喜:“拿去吧。”
顾承喜伸出了一只手:“我不会戴。”
他是实话实说,不是得寸进尺。他真不会戴,如同当初他不会摘。
霍相贞从鼻子里呼出了短短的一股气,介于不耐烦和苦笑之间。将表带套上了顾承喜的腕子,他“喀哒”一声,摁上了表带的暗扣。将表盘转到了腕子上方,他恋恋不舍的,又用手指蹭了蹭表蒙。指尖无意中划过了顾承喜的手背,顾承喜哆嗦了一下。
随即猛的对着霍相贞一鞠躬,他转了身,忍着一腔酸楚的泪往外走。不是一路的人,不在一个世界。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而他又如何才能翻天覆地?过于灵活的左腿和过于笨拙的右腿结了绊子,让他一路扶着墙走了个东倒西歪。候在走廊的马从戎见了,连忙去追:“哎,你跑什么?”
顾承喜不跑不行了,他想回家,回他那个黄土蔽日的小县城里去。起码在那个小土窝子里,他能挺得直腰抬得起头。
跌跌撞撞的冲下楼梯,他被一群勤务兵阻住了脚步。水晶帘子高高掀起了,勤务兵们从帘子后面抬出了一架紫檀框子的大穿衣镜。穿衣镜碎了一角,勤务兵们显然是要把破镜子运走。顾承喜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受了惊似的停在镜子前,他被镜中的人吓了一跳。
在进京之前,他明明已经给自己预备了最好的衣裳——最新的棉花,最贵的料子,加钱让县里最有名的裁缝赶了工。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体面到极致了,可是大穿衣镜呈现给他的影像,却是个窝囊臃肿的傻大个儿。他的绒面棉鞋,他的黑布棉裤,他的缎子面大棉袄,他刺猬似的脑袋,全都可怜又可笑。他在火车上已经用毛巾使劲搓了脸和脖子,可是和旁边的马从戎一比,他还是不干不净的糙。
他对着大穿衣镜愣了,而未等他回过神,镜子后的楼门一开,一名少年跳跃着进了来。抬手一指大穿衣镜,少年扯着大嗓门问道:“嗨!昨天晚上我弄坏的,现在你们才给搬走?”
一名小勤务兵陪着笑容开了口:“白少爷,昨天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大玻璃镜配,大帅说碎了一角也能将就着照,所以就等到现在才搬。”
少年穿着爱子呢上衣,头上歪戴着一顶学生帽。一边张嘴一边转向前方,他仿佛是预备着继续说话,然而冷不防的见了顾承喜,他当即一耸肩膀:“哟,这是谁啊?”
顾承喜呆望着少年,少年太漂亮了,一张脸冻得白里透红,鲜艳娇嫩得如同花瓣,配着斜飞的长眉和清澈的大眼睛,他一颦一笑都像是带着戏文。
身边的马从戎开了口,替他回答:“白少爷,这位顾爷救过大爷的命,当时您没在场,不知道。”
白摩尼一扬头:“我怎么没在场?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是没见过他而已,让你说得我好像根本没去似的!”然后他对着顾承喜不伦不类的一抱拳:“你是好人,我谢你啦!”
话音落下,他咕咚咕咚的跑上了楼。马从戎不屑的一笑,随即对着顾承喜说道:“顾爷你跟我往这边走。这帮家伙也够可恨,早不搬晚不搬,非得这时候挡咱们的路。”
顾承喜站在原地没有动。
镜中人和镜外人一起刺激了他。真的要走吗?一步迈出去,从此可真就是天归天、地归地了!
看看平安的家,看看平安家里的人,平安养的狗大概也比他高贵百倍!不能走,怯也不能走,怕也不能走!走了,就回不来了!走了,这辈子就连平安的边都摸不着了!
拖着右腿向后一转,他涨红着脸开了口:“马副官,我不走,我还有话对大帅说!”
13、交错 ...
白摩尼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兴致特别的好,冲进书房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开始对着霍相贞载歌载舞,哼哼呀呀的满屋转圈。霍相贞坐在写字台后,本是在沉痛缅怀着自己的手表,冷不防的看了他的洋相,不由得抬头笑问:“疯了?”
白摩尼将双手交握在了胸前,摆了个要唱西洋歌剧的姿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对着霍相贞一伸手,同时走腔变调的曼声唱道:“大哥——带我去上海玩——好不好——”
霍相贞向后一靠,彻底笑了:“小崽子,你又闹的是哪一出?我没时间带你去上海野跑。”
白摩尼不唱了。向前走了两步,他“啪”的一声,把上半身拍上了写字台。双臂长长的伸向了霍相贞,他仿佛是浑身的皮肉全在做痒,赖唧唧的不撒娇不行了:“大哥啊……”
没等他把话说完,书房的房门忽然被人轻轻的敲响了。响过之后即刻一开,马从戎并不给他恢复原形的机会,故意请家里外头的人一起欣赏白少爷撅向门口的屁股:“大爷,顾爷说还有话要对您讲。”
霍相贞很意外,几乎吃了一惊。一扯白摩尼垂到自己腿上的手,他低声说道:“你出去。”
白摩尼溜下大写字台,回头看了顾承喜一眼,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快步离了书房,马从戎也一如既往的关了房门。
霍相贞把两边胳膊肘架上了写字台,遥遥的问话:“还有事?”
顾承喜彻底的不看他了,垂着头喃喃说话:“大帅……我、我不想去盐务局,你……您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