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室友遍及各个工作编组,有几个也是霜降的居民,更多的是不认识的其他村镇的人,相处久了彼此熟悉后互相分享情报,零碎拼凑出了目前的战况。脆弱的海上防线被攻破后,本国大部分地区都已沦陷,边境前线由于武器装备落后,兵力不足吃了几次败仗,还剩少数部队死守阵地,幸运的是受到相邻盟国战场的牵制,帝国一时无法调动足够的兵力将他们全部歼灭,留下了一线希望。
向俘虏们发号施令的帝国青年军官似是这处集中营的负责人,有人从他的军装肩章猜测他应该是个少校,因为长相白净神情森严,对于集合迟到的人真的像说的那样当场枪毙,冷血果决,私下里都叫他森白少校。
集中营里不时会收到帝国后勤兵送来的新鲜海产和牛肉,长夏奉命为营地里的高级军官烹熟,近距离见过他一次。紧绷的面容上不加掩饰的高傲和冷漠,在长夏说明菜的做法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当长夏不存在一样。长夏奇怪,何必叫他过去呢。悄悄用余光打量他一眼,和劳动量大又总吃不饱而日渐消瘦的俘虏们对比鲜明,森白少校的脸丰腴透亮,眉目细长,白皙的颊边泛着健康的淡粉色,看起来竟然十分秀丽。
似乎察觉到长夏的视线,少校依然没抬眼,浑身冰冷的气息却仿佛凝滞一瞬。长夏飞快低下头,被勤务兵带离餐厅,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少校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做的不错,这个是奖励。”
晚上,长夏的饭碗里除了酱汤和杂饭多了两只鲜红的竹节虾。
只剩下生存需求的集中营里,在厨房工作还是有不少好处的,虽然每天工作结束离开时会被搜身,长夏也渐渐摸索出怎么藏食物才不会被发现的方法。然而依然不能完全吃饱,何况住处还有那么多比他吃得更少的室友。
帝军俨然把平原集中营当做一个后方军需供应站,让被俘的盟国居民做苦力,将制成的压缩食品,罐头,棉衣棉被,甚至弹药,源源不断送到前线打击盟国军队。
长冬的情况像巨石横在长夏心头,压得他每天越来越沉默。
有时有新的俘虏被押送进来,奇怪的是,营地里的总人数似乎并没有明显变化。长夏自认开店几年练出了些识人记人的本领,营内上千人就算他不能全记住,有些常见的混了脸熟的人,还有本就认识的霜降邻居,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来打饭了,不知是不是被调到别处。
工作结束长夏回到礼堂,想着向室友打听一下这件事。刚进门看到一个室友的孩子正坐在他的床上等他回来。集中营里大人们每日上工,小孩就躲在住的地方严禁四处乱跑,不参加劳动的人是没有饭吃的,家长们只能从自己的餐饭里省出来给小孩吃。长夏常会把偷偷从厨房带出来的食物分给那些小孩,因此很受室友的欢迎。
坐在长夏床上的小男孩不过五六岁年纪,父母都被空袭炸死,跟着叔叔一起关进来,粉嫩的小圆脸上饿得快没什么肉了,眼睛倒是显得很大,像只小猫一样安静坐着,看到长夏眼睛亮了下。每次这个时候都莫名让长夏想起小时候的长冬,对男孩不禁产生些偏爱,总是“小猫,小猫”的喊他,逗弄他玩。
长夏掏出藏在衣服里的蒸甘薯递给小猫,小家伙接过来掰成两半,其中一半还给长夏。长夏笑笑,轻轻咬一小口,又塞了过去。
“谢谢长夏哥哥。”
“不客气。”
长夏的声音哑得厉害,说完才发现自己有好几天没说过话了。
已经进入冬天,夜里下起薄雪。自从刚进来时发过一次被褥后,再没发过厚衣物。好在纺织车间的室友想办法运出来一些床单,大家往里面塞上稻草做成被套倒也能勉强御寒。
天花板和墙上的破洞被室友们简单处理过,还是有零星的雪花落到长夏脸上。半夜长夏被冻醒了,努力把自己蜷得更紧些,大腿碰到鼓胀的小腹,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去方便一下。
挣扎一会儿还是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长夏走到礼堂外,外面的积雪没过脚踝,表层还没有冻上,踩上去松软没什么声响。尽管如此,长夏还是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是他自己的,似是从离他不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很轻,却源源不绝。
长夏下意抬头四下看看,他面前是被炸得驳裂的学校围墙,透过断续的墙隙隐约看到一队人影正从他前面不远的小路走过去。
走了好一会儿才全部走完,应该是住在别处的营友,这么晚要去哪儿呢。
长夏心里奇怪,左右看看没有看到巡夜的帝国士兵,当下压低自己穿过围墙跟在他们后面。
整个营地的出入口只有一个,门口有士兵把守。铁门被打开,长队依次通过,没人清点人数,押送的士兵跟着队伍一起走了出去。长夏心里砰砰直跳,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低头跟在队伍最后,紧张地等待通行,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心跳声响得就在耳边,然而长夏低头半闭着眼没有四处乱瞟,慢慢走着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走到了营地外面。
长夏感到不可思议,没敢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