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旧事,指的不过就是一个人心上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这一日,晨光如旧,辉亮通透,咸阳城内的那座赫赫府门前聚起众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帝国亲兵分列四队,查封历经三朝仍屹立不倒,且位极人臣多时的右相王绾其之府邸。其间的动静,便是连府门外的民众亦听得甚为清晰透彻,不绝入耳的,是一阵高过一阵破门拿人之声,以及那些命若草芥之人的仓皇哭喊。至于这座府第昔日的主人,已于该日早朝议政时分被当堂拿下,直接下到了死牢之中。
现下,这座府邸所有的屋舍皆已查抄一空,确无漏网之鱼,仅余下紧挨着主楼的那座居于正东面的寝楼自始至终没有发出过半丝声响,一应卫兵整合列队于门前,未得将令,不敢妄动。
她昨夜安寝较晚,以致今晨略睡过了些时候,外间刺耳的声响传来之际,她方梳洗完毕。
在房内静坐了半个时辰后,外间动静渐止,她方才起身,迈步向外,身侧亦趋亦步的侍女孱弱的肩头止不住地瑟瑟抖动着,她抬手小作安抚后,续而将门闩旋而带去……
自此,寝门大开,毫无意外地,出现在眼前的那个手持诏书的男人,与数月前来下达赐婚诏命的,同为一人——中车府令,赵高。
“相国千金,请吧!”
她甚觉讽刺之余,沉然提步上前。
“且慢,”同时际,另有一人自赵高身侧迈出,借此阻断了她前行的脚步,“赵大人,按我大秦律例,未满十四者,可免于株连下狱,暂于原府扣押,留待审决,且王……罪臣王绾已言明,此事连其女亦被蒙在鼓里。”
“这……”赵高阴柔的声线中顿起为难之色。
“章将军想来是忘了,”至今为止未发一言的她终是开口,打破三方僵局,“欺君罔上,当灭九族,除却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以及未及记事的孩童,其余的,无一可得恩赦幸免。更莫说,纵是未解实情,我也早已注定洗却不了这欺君罪魁之名。”
闻言,章邯墨眉一沉,“……赵大人,可否容些时候?”
“既然是章将军的要求,赵高又怎会拒绝?那便一刻钟吧,本官会在府门前候着,不过还请将军量力而行,莫让赵高在陛下面前作难。”
话音落下,耳聪目明的精兵卫队自是片刻不敢耽误地随着持诏之人退守府门。
……会是把好用的刀呢,可惜,不能收归己用了……原以为只是个千金娇女,既得扶苏公子喜欢,不如趁此良机将其牢牢掌控于掌心,以期日后物尽其用……然,今其家门一夜倾覆,不仅没有立时崩溃凋零,甚还这般从容,今昔已非池中物,若是来日长成,便更难驾驭了……刀刃若是不得顺手,怕就要反伤了自己了,如此,便断没有留用的价值……此女,不可留……细狭眸眼觑向手中诏书,赵高心中如是暗忖。
眼见着卫队行至五丈远后,章邯压下声嗓沉劝,“眼下公子未在咸阳,相国千金还是莫要逞强为好,末将已然——”
话尤未尽,便遭身前那个尚未长及他胸际的丫头缓声断却,“章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然此等大罪,便是公子身在咸阳,也不可能扭转乾坤,”默了须臾,她偏首游转视线,向着周遭一切环顾一圈后慢缓旋回,似是在提醒章邯,却更似在告诫自己,“……他承不下的……那些人既然选择在此时出手,便不会轻易让人走漏了消息,章将军派出去的人,怕是回不来了。”
“……”
“我身旁的这个丫头,不久前方满十二,亦未曾录有奴籍,将军可否——”
他眉间立起,瞳眸缓而下压,“末将明白。”
她颔首致谢,抬眸之际不禁顿了顿声,“爹爹已然年迈,在那份……赐死诏书下达之前,还请章将军念在往日交情上,对家父多加照拂了。”
语毕,在侍女跪地啜泣的哀声中,她一路前行,这一次,再无人阻她。脚下这条路,她走过无数回,如今却是遍地的狼藉,而此次,恐怕是最后一回,且再无归程之时了。
秦宫死牢
“不是说公子前往边关传达陛下诏命了么,这才三日,怎又回来了?”
“怕是中途得了什么消息,半路折返了。”
“这相国千金,呸呸呸……瞧我这张嘴,该是罪臣之女了,姿色虽属上乘中的拔尖,可公子也犯不着为她顶撞陛下,平白无故地招了迁怒不是?”
“谁说不是呢,说来真该庆幸公子尚未纳娶她入府,否则今日这死牢里怕是就要多上一位了,渍渍,真是红颜祸水。”
本该沉寂如死的囚牢内,那些驻守卫兵之间鲜有发生的窃窃私语渐渐漫延开来……
……
那一年,是她一生中最为灰暗的一年,连番被剥夺践踏的人命与鲜血,及其酿就的痛与恨,疚与怨,让她日夜不得安寝,每每阖眸,眼前浮现的,尽是血色。就那样,她一日日地消磨着自己,等待命尽那一刻的到来,直至那场虐杀的小半月后,一个男人硬是将她从那最诡暗阒黑的深渊内揪扯而出,
“知道为什么祸害遗千年么……只因他们不择手段,只为在这个满是荆棘的世间存活下去,即便道路泥泞不堪,前途险象环生,他们也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直至狠狠踩过那些曾经有如摧残蝼蚁般践踏自己的人其之头顶,让自己活得强过他们百倍,而如今的你,就得这么活!”
……
……
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