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上郡的路上,为减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甘墨易钗而扮,改换男装,这面貌上,更是大改,未料,如此大费周章之下,晚间投宿时,竟还是教人给一眼认了出来。
被这人瞧出来,她也的确是没什么话好说,拉开房门,她视线向下投递而去,垮着一张脸,无奈道:“前辈,好巧。”
“不巧,”来人也是个自来熟,侧了身,拄着拐,就进了门,“老夫是专程来这堵你的。来,给老头我说道说道,大仇得报,你当下作何感受?”
她阖上房门的手一顿,低覆下眼,没有回身,只是沉了沉眉,淡声道:“我很难过,更难过的是,那时,我竟然有救他的冲动。”
楚南公慢捋长须,想着,这是再正常不过了,谁让这当中所牵扯的人与事,太多了呢!
“你我都清楚,他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留给公子扶苏一个最好的秦国。那么你呢,此去上郡,是想替他达成这个遗愿?”
“……”
她既然以沉默作答,楚南公自然也聪明地适时改换话题。
随后,伴着一记拄杖声,话题牵转,“那做成这件事之后呢,你是功成身退,还是留在公子扶苏身边,亦或者,回到子房那小子的身边?”
对方把她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一下子抬到了明面上,她虽不好作答,却也是再也忽视不了这个问题了。
虽然,这一年多来,她很想他,但,她真的想,回到他的身边么?
看着她眉头紧锁,楚南公这次反倒自问自答式地痛快极了,“不必愁了,去了之后,会有人替你做决定的。”
听罢,她不觉下了面色,一度扼腕,就非得这么给她打哑谜吗?倒是告诉她,那人是谁呀!
……
……
辗转五六日,甘墨终于抵达蒙恬的驻军所在处,不过,现下,她的身份,乃是一名被俘虏的奸细,当然,这是那两名拿下她的哨兵的认知。
时值正午,正是练兵的好时候,而那一抹白衣,在那清一色的军阵前,尤显冷峻矜贵。
她此时是男子装束,加之又是易过容的,蒙恬自然认不出她,毕竟,连公子扶苏都没能认得出来。于是,这回,她对自己的那番乔装之术,赞美之心更甚。
但显然,她还是分得了轻重的,是以,军帐内,她抬起一直低纳着的头,看向那人,唤出那声久违了的称谓。
当真,是久违啦!
被松绑后,她自怀中取出卷轴,对着那人,将其递交出去,“这是陛下临终前,要我交付公子的。”
扶苏的手一颤,以致没能接牢那份遗诏,让其径直坠落在地,险险侧翻开了一个边角来。他低下头,视线凝滞在上面,听着她言简意赅地带过重点后,他抬眼看她,原本温润的面色,渐转严寒,“墨儿,是你说错了,还是,本公子听错了?”
他抓住的重点,果然是这个么?
这件事,于她而言,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遂而,她大方承认之余,言辞也略有犀利,“我没有说错,公子更没有听错,是我利用了陛下对公子你的爱重,让他心甘情愿地去死。”
幸得此时军帐内只有三人,不然,就凭甘墨方才这句话,怕是转瞬就会被人剁成肉酱。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她,那眼神,就像是在冷眼看一个正在渐渐死去的人。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你为什么甘愿手染血腥,也抵死不愿入府,受我庇护。”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眼底的尽处,是那个曾用一对澄净的眸子与他对视的丫头,然而,不过刹那,镜像碎裂,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死去了。
抬眼迎向对方那道失望的眼神,她无喜无悲,旋眸踵身,迈步离去。而待她退到帐外后,帐内的扶苏截断了蒙恬的谏言,选择一人独处。
遗诏就那样横摆铺陈在案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映在眼里,他一手摁于其上,指尖渐白发紧,“父皇,儿臣,知错了……”
……
……
出到帐外的甘墨觉得,眼下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依据后脚跟出来的蒙恬适才看她的眼神,她今夜的住处,怕是悬了。靠在帐外,正思考着是否要随便找个军帐凑活一晚看看时,蒙恬去而复返,解决了她当下的忧愁。想来,是觉着日后她还有些利用价值,是以,该养,还得养着。
今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个不眠夜,但对于甘墨而言,却是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或许是乐极生悲,不知怎地,在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她偏偏梦到了从前的事。
那时尚顶着右相嫡女头衔的她,私自出府寻乐子,正常情况下,总是要撞上几个作威作福的世家子弟的,但这次,在街上杠上的,却是两名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她们自是不会你推我攘般大毁形象地折腾,但她们各自手底下的家奴们,却是个个都抄上了家伙。
平民老百姓避之不及,纷纷远离大道,当起了看客。要知道,这达官贵人的好戏,每看一回,少则能让他们笑上三天,多则一年半载,再好点,还能充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茶楼里,大伙乐上一乐。
虽不知到底是谁看谁不顺眼,亦或者是谁挡了谁的道,但现下,她们挡了她的路,却是事实,其中一个,她瞧着还甚是眼熟,这当即,便有了主意。
道旁酒家也有不少看戏的,寻了个小厮,交以两枚金币,让其速将此事报往廷尉李斯府上,指不定到了那边,还另外有赏。